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双重挣扎》慕小枫 文案: 小攻和一起处了九年的白月光分手了,然后受主动追攻的故事。 主攻,换受。 正经点的文案(×): 楚闻道和张志远认识了18年,维持了暧昧关系9年。 他从未想过自己和张志远的感情会走到尽头,可也从未想过仅仅九年,便已经再也走不下去了。 他在这段感情里拼命挣扎,终究还是出不去。 再多的感情,他不敢要了,也不想要了。 “轻舟啊,我这人没想过一定要再找人过下去。对不起,我真的太累了。”所以他拒绝了那个孩子。 徐轻舟笑得很好看,他说:“老师,你累了没关系。你可以不理我不管我,只要让我继续喜欢你就好了。” 哎,这孩子怎么那么犟呢?楚闻道觉得很烦恼。 主攻文,温柔攻X温柔受,有炮灰受,有副CP。 主CP:楚闻道X徐轻舟;副CP:吴峡X孙海 文里的人物无好坏,无渣贱,各有各的立场。 保证甜! 内容标签: 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楚闻道,徐轻舟 ┃ 配角:孙海,吴峡,张志远 ┃ 其它:主攻,换受,温柔攻,温柔受 第1章 热热身第一章   天空迷迷蒙蒙,乌云压了下来,一副风雨俱来的模样。楚闻道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办公室的其他老师也走得差不多了,他看了眼手表,也该去接张志远了。   门被叩了两下,楚闻道收拾好东西叫了声:“进来。”   推门进来的是个长得高高瘦瘦,眉清目秀的青年。眼睛大大,睫毛长长,五官颇有点女性化。他还有个特别诗意化的名字,徐轻舟。楚闻道刚接手做他的导师时,还特别欣赏了一番:“‘闻道双溪春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名字很好,只是悲了点——你父母是李清照的粉丝?”转眼间,当年的研究生也成了在读博士了。   “老师。”徐轻舟走进一步,瞧见楚闻道收拾好的公文包明显一愣,“老师要回去了吗?”   楚闻道瞅了眼外面的天色说道:“嗯,先去接个人,再迟点就回不去了。”   “哦……”徐轻舟轻轻应道。   楚闻道习惯性地揉了把徐轻舟的头发,他一直觉得徐轻舟的发质比较软,和张志远那头短刺子手感完全不一样。   他这时候倒不急了问道:“说吧,有什么事?”   徐轻舟只好说了:“陈老师他身体不好住院了,最近我要帮他代课。我刚准备好最新一门课的教案,想让老师帮我看看。”   “大几?”   “大二。”   “大二的现代文学还有什么能问我的?你不会是把知识都还给我了吧?”   “没有没有,只是刚好这篇我不太有把握,而且我怕讲得太深了。”   楚闻道本来也只是调侃一下,见徐轻舟马山红了脸惊慌失措的样子,他马上就收了玩笑话。   “能让你为难的就那几个作者,让我猜猜——余华是不是?”他张开手,好整以暇地说。   徐轻舟很自然地把U盘放到楚闻道的掌心上,指尖看看滑过掌纹,动作似乎抖了下。   楚闻道没有在意,直接把U盘扔进公文包里。   “我回头给你看吧,今晚你记得看微信。”他说。   徐轻舟点点头:“谢谢老师。”他腼腆笑起来的样子眉眼弯弯,很好看。   楚闻道看了他一眼后就移开视线,状似不经意地说:“这快要下雨了,你要走了吗?我捎你一程。”   徐轻舟呆呆地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才犹豫地说:“可是老师您不是去接人吗?”   “哎没关系,你家不是在万溪路吗?刚好顺路。”   徐轻舟咬了咬唇,须臾还是摇头了。   “我还有点手尾要弄,还是算了。谢谢老师。”他低声说。   楚闻道笑笑,又揉了把徐轻舟的短发:“没事,那你也早点回去。不过你还是等雨停了再走,免得像上次那样弄得感冒。”   徐轻舟上次就是因为没带伞淋着雨回家,结果第二天就感冒了,戴着个口罩回学校上课。那次还是楚闻道把人拎去医院看病的。   徐轻舟很乖地点头,说了今天第三次“谢谢”。他跟了楚闻道这么多年,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礼貌生疏。楚闻道一开始还觉得困惑,后来渐渐的也不打算过多探究。这样的距离,其实也很好。   楚闻道把公文包扔去后座,坐在驾驶位上打电话给张志远。他很少主动地去找张志远,更多选择等待。对方需要空间,他也很乐意给予。   过了很久,电话接通了。   “闻道啊,我忘记跟你说了,我今晚和同事去吃饭,你别等我了。”没等楚闻道说话,那方张志远就先说了。   楚闻道愣了愣,沉默了片刻地说:“行,那你别太晚回家,阿姨会担心的。酒也少喝,你酒量本来也不大。”   “知道啦知道啦,像我妈似的。”   “实在不行,到时候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不用……哎别,等我出去再关门……闻道,我不和你说了,先挂了啊。”   “嗯,路上注意安全。”   楚闻道看着黑了屏的手机,手臂搭上眼睛。等了几年修来了正果,但之后还是无尽的等待。好像什么都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待在车厢里许久,他开了窗,决定发微信给孙海。孙海是他和张志远共同的朋友,也是中学到现在维持不多的老同学之一,本科毕业之后就回去子承父业,做大老板去了。   说起来,孙海老爸和楚闻道的老父亲也是朋友关系,为此,孙海经常调侃楚闻道少爷不做偏偏去给人打工,忒有志气。   “出来喝酒。”消息发了出去,孙海那边立刻回复了对话。   “哟,干嘛呢?你家小宝贝不在?”   楚闻道光看文字都知道孙海那幸灾乐祸的脸,依然欠揍。   “少废话,来不来。”   “来来来,老地方见啊!”最后附上一个贱兮兮的笑脸。   楚闻道扔开手机,把车倒出车位,一踩油门就奔了出去。他有时候开车就跟玩命儿似的,孙海好几次都吓得胆战心惊。同作为富二代,年轻时候没少玩过,十几岁的时候就玩了好几年的跑车,技术也是那时候练起来的。   只是这一面,他从来都没在张志远面前暴露过。面对张志远的时候,他永远都是那个温文儒雅的楚闻道。   孙海说的老地方其实就是个小清吧,但这小清吧有个特别之处就是它还是个GAY吧。能把GAY吧做成这么清静幽雅,这里的吴老板也是个有本事的。   舞台上刚好轮到楚闻道最欣赏的那个歌手,楚闻道特别喜欢他那把沙哑的声音,历经沧桑似的,配上木吉他整首歌都有种超凡脱俗的感觉。   “说吧,你叫我来喝酒,肯定有事。”孙海晃了晃酒杯里的冰块,一副知心哥哥的模样。   楚闻道嗤了声,望着舞台灯光下的歌手。   孙海说:“哎你别笑,是不是和你家那位有事儿了?”   楚闻道啜了口冰酒,平淡地说:“没事,喊你出来喝酒怎么那么多话?”   “得了吧你,你和张志远的事情我还不知道?”孙海凑了过去,勾住楚闻道的脖子,“从来就是你跟着他的屁股走,他什么时候正眼瞅过你?”   楚闻道眉头跳了跳,默不作声地喝酒。酒入喉咙,苦得发涩。   他没法反驳孙海的话,最初就是他先追求张志远,等了几年以为苦尽甘来了,但张志远对他的态度十分奇怪。情侣吧,应该算是,毕竟床也都上过不少次了;但又好像没到情侣的那份上,他能感受到张志远时而对自己的疏远。   都快六年了,他的父母也知道张志远与自己的关系,轮到张志远那边,每次他都会推脱把彼此的关系向自己的母亲坦白。楚闻道深知张志远母亲作为单亲妈妈,生活不易,也就迁就着爱人。   但楚闻道不是圣人,他也有累的时候。面对张志远对彼此关系的遮瞒以及莫名的冷漠,这让他觉得迷茫。他和张志远的关系究竟算什么呢?   孙海和楚闻道从小就认识,张志远则不同,中学那会儿才跟他们两认识,就算三人关系再铁,孙海终究还是偏心自己的竹马。于情于理,楚闻道对张志远真的是一颗心贴在上面,张志远这吊着人又不赏一口糖吃,这做法实在太不厚道,孙海对此表示很鄙视。   “喂,不是我说,这么多年了,冰都能烘融化了吧?可你瞧瞧你,就惨一个字。”孙海捏了捏楚闻道的脸,说道。   楚闻道拍开他的手,眼睛盯着舞台。   孙海说:“听哥说,要不你考虑考虑第二春呗?那唱歌的小哥就不错啊,唇红齿白,唱歌还是你喜欢的那类。”   楚闻道很平静地放下空酒杯,望向孙海:“孙海同志,我们做人不能畏难则退,要继承伟大革命家□□的精神,将革命进行到底——懂吗?”   孙海举高手表示投降,楚闻道只要想扯开话题就能谈天论地,山路十八弯地把人绕迷糊。孙海瞅了眼楚闻道,起身去喊多两杯酒。他了解自家竹马,只要不是一口否认,那么就是把话给听进脑了。   他叹了口气,干脆去叫酒的时候顺路调戏一下吴老板。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我又来开新坑了 第2章 生活十有八九不如意   吴老板正在吧台那儿和一名服务员说着话,孙海一屁股就坐了过去,眼巴巴地盯着吴老板看。吴老板的全名其实叫吴峡,但这里的酒客习和工作人员都习惯性称他为吴老板。   孙海几年前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对吴峡上了心,瞧那清秀的眉毛,瞧那上挑的凤眼,瞧那一米八五的高挑身材,根据黄金比例来算,活儿也肯定不错。这人调情手段也是一流,但人就特别有节操,不少小0屡战屡败,其间还包括孙海。   这让孙海都怀疑吴峡实际上是不是隐藏的0了,虽然做0很爽,但他也可以勉为其难为美人做回1。对此,楚闻道嗤之以鼻,以身为1的同性相斥来保证吴峡肯定是1。   孙海坐了很久都不见吴峡搭理自己,情不自禁朝那服务员望去。   这应该是个新面孔,可模样也是挺好的,眉清目秀,眼睛大大,活脱脱就是个嫩嫩的小0。只是脸上那股书香气浓得很,孙海能肯定这小鲜肉和楚闻道是一类人。这么一联想,倒是觉得这侧脸和楚闻道那个小跟班怎么那么相似呢……   “吴老板啊——”孙海坐不住了,趴在吧台上拖长音喊。   吴峡这才扫了他一眼,回头朝新来的服务生说:“不懂的你再来问,先去工作吧。”   孙海出神地盯着那走开的服务生,若有所思。   “别动心思,他和你一类。”吴峡笑着说。   “不是,我就觉得眼熟……”孙海这才回神,马上换了副自以为诱惑众生的笑容,“我就只对你动心思,别吃醋。”   吴峡笑笑,没有回应这话:“你要添什么酒?”   “哎不用了,我刚才已经跟别人喊了,就顺路来和你聊天。”   “只是聊天?”   “也许你肯跟我上床的话。”   吴峡眯起眼,隔着吧台凑近孙海。距离很近,呼吸打在脸上,气氛极其暧昧。孙海盯着吴峡的睫毛,稍微挪了挪脑袋,有点儿怂了。   吴峡捏住孙海的下巴,硬是不让人逃。他别有深意地由上往下打量孙海的脸,最后凝视着眼睛。   “你这么怂,我怕会忍不住弄伤你。”他低声半真半假地说。   阅人无数的孙少爷就被这么一句话弄得脸红,慌里慌张地张嘴又闭嘴。   吴峡轻轻地拍了拍孙海的脸,乐道:“不禁逗,说笑的。”   孙海一把拉住吴峡的手腕,瞪圆了眼。“我……你,那你来啊!谁怕谁!”他一副豁出去地压低嗓子嚷。   吴峡愣住了,好半晌才回过神。   “但今晚不行!我、我得陪闻道呢……”孙海底气不足地说。   吴峡忍俊不禁,乐得话都哆嗦了起来:“行,那你什么时候说可以就可以吧。听你的。”   就一句“听你的”孙海又不争气地脸红了,他捂住发烫的脸,好像还觉得有点不可置信。幸福来得太突然,就像龙卷风。   吴峡瞧人冷静了下才开始转移话题:“我瞧闻道今天脸色挺不好的,出事儿了?”   孙海搓了搓自己的脸,下意识地朝楚闻道那边看了眼,见人还好端端地坐在那儿听歌喝酒才放了心。   “还不是那屁事,不是我说,就算张志远是我朋友,但这事儿他真的不厚道。”他骂骂咧咧地道。   吴峡对楚闻道坎坷的爱情之路略有耳闻,听到这里也颔首地表示了解。   他莞尔道:“感情这事情只有当事人才能深切体会,你也别太操心了。”   孙海努努嘴,盯着吴峡:“听起来你很有经验?”   “还没正式好呢,开始吃味了?”吴峡擦着酒杯,不经意地看了眼孙海。   孙海说:“你这人还真是……我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吗?我当年也是级草,追我的女生不少。”可惜知道自己性向后就再也没试过交女朋友了。   “那校草呢?”   “楚闻道啊——你明知故问的吧?”   吴峡不置可否,勾着唇继续擦杯子。   “得,不和你说了,我得去陪我可怜的小竹马。”孙海站起身,拍拍屁股就打算走。   “孙海。”吴峡喊住了他。   孙海扭过头,不明所以地等着后文。   吴峡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星期一来吗?”   孙海想了想,下星期一似乎没有其他安排,晚上倒是可以来一趟。“可以。”他应道。   走回去的路上,孙海还在那儿费劲地想下周一是不是什么特别节日,不然吴峡干嘛突然问他呢?   “兄弟,我问你啊,下周一是什么节日?”孙海往沙发上一坐,拉住楚闻道就问。   楚闻道还没质问这人跑去哪儿乐了,突然被这么一问也是一愣。   他拿起手机翻日历看了眼,确定什么节日都没有,而且很惨的还要上三节课。   孙海这就不解了:“那吴峡干嘛问我呢?”   楚闻道晃了晃酒杯,就刚才独自一人无聊着,又快把一杯酒慢悠悠地喝光了。   “吴老板能问你,那肯定有事。”他特别嫌弃自家挚友的智商,你说这人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那天几号?”   “九月十三。”   “九月十三……啊!”   孙海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吓得楚闻道手一哆嗦,差点把酒杯给扔出去。   楚闻道没好气地说:“孙海,你发什么神经?你刚才差点把一个为国家无私奉献,教导万千子弟,任重而道远的博学教授给吓出心脏病了。”   孙海可怜巴巴地眨着眼:“那天是吴峡的生日,我给忘记了……怎么办啊?我没有准备礼物!”   楚闻道把最后那几滴酒喝完,慢悠悠地说:“把自己脱光扔上床得了。”   孙海半信半疑地眨着眼:“真的?”   “真的。”   “楚闻道,你这个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人,怎么满肚子坏水呢!太龌龊了!”孙海指责楚闻道。   楚闻道报以谦谦君子的微笑,不想继续搭理这口是心非的人。嘴上说着不要,那脸红成小柑橘那样了。   “走了,你爱留在这儿就留吧。”他拎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往店门口走去。   孙海在后面喊了几声都不见人理,骂骂咧咧地跑去结账。到头来,还是他一个人把账单给揽了。   《晋书·羊祜传》有那么一句家户喻晓的话:“天下不如意,恒十居七八,故有当断不断。”人生操蛋得很,你越不想什么就越来什么,越渴望什么就越失去什么。楚闻道活了快四十年,深以为然。   孙海本来还以为楚闻道已经很麻溜地走了,结果人还靠在车边吞云吐雾,眼睛盯着某处发愣。   “看啥呢?”孙海好奇地凑了上去,他视力不如楚闻道好,中学那会儿玩游戏机把视力给弄低了。所以怎么瞧,他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孙海很聪明,干脆打开了手机的相机,放大相框一排排地瞅过去。直到看到对面饭店靠窗边坐的男女,顿时讶然。   “操……喂,那不是那谁吗?”他觉得太不可思议了,继续拉大相框。直到确认真的没有看走眼后,终于明白楚闻道干啥一副伤春悲秋的模样了。   其实伤春悲秋也只是孙海自个儿的形容,实际上楚闻道的神情十分平静,甚至心底也是静如止水。好像这个状况在意料之中。   张志远对他的回避和疏远,不愿与家人坦白,这一切的一切,造成如今的局面并不是偶然。就像一个雪球,越滚越大,到最后就连楚闻道都不能视而不见。   楚闻道扔下烟用脚碾熄,转身开了车门坐了进去。孙海刚也想拉开副驾驶位的门,结果发现已经上锁了。他不满地拼命敲窗,嘴里骂骂咧咧。   楚闻道没好气地拉下窗,没等孙海出口训斥就先开口打断:“我自己怎么来就怎么回去,我要回家。再见。”   潇洒利落地关窗,拉杆,踩油门,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孙海杵在原地对着那消失在黑夜中的宝马瞪圆眼。他最后看了眼那依旧不知情,气氛和乐融融的一对男女,不由自主地也掏出了烟含在嘴里。   张志远,你真不厚道啊。孙海吸了两三口便把烟碾熄,转身朝自己的车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修罗场来了 第3章 垂死挣扎十几年   楚闻道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脑袋麻木空白,直到关上了门,躺在沙发上,他仍想不起自己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可他不敢让自己闲下来,须臾便走去房间开了电脑,抽出一沓沓的资料,埋头继续处理没有写完的论文。   他好像要把自己忙死。   可这样的状况,仍旧没有让他觉得平静下来。   楚闻道扔开了鼠标,开始盯着台灯微弱的暖光发呆。这片光线让他想到了酒吧外车水马龙的街道,视线慢慢拉远,是那间饭店,同样的光笼罩着熟悉的人和陌生的人。宛如一对璧人,言笑晏晏,和乐融融。   这样的状况不是第一次,或许以后还有很多次。张志远上头还有个哥哥,他哥哥很早就结了婚,女儿已经小学六年级了。楚闻道见过,很可爱机灵的一位姑娘。张志远和他一样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家里人急,这几年来安排了屡次的相亲,可都没有一次是成功的。   楚闻道知道,但从来不说。他甚至还心存侥幸,张志远心里还有他。可如今,他这份侥幸总算破灭了。   从高中认识到现在已经十九年了,楚闻道比张志远所想的那样还要了解他。就在刚才,楚闻道只需要看一眼张志远的神情,他什么都明白了。他们这不明不白的关系,或许不用太久就会结束。   也许,还能挣扎一下呢?楚闻道很快就否认了这点,张志远是怎样的人啊,说一就一说二就二,哪容他挣扎挽留。若真如此,就不该他对张志远表白那么多次爱意,而张志远却无动于衷。   尽管他们之间存在了多年的肉体关系,可欲望这些东西,半推半就也就成了,哪真需要谈情说爱。   楚闻道读二十多年的圣贤书,第一次觉得自己愚钝之极。垂死挣扎了十几年,一头困在自以为的幸福里,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被人吊着玩着十余年,付出的感情也因为那人的一个眼神、一个笑容而一文不值。   真傻。   搁在桌面的手机震了下,楚闻道搓了把脸,点开了手机。   “不好意思,老师睡了吗?因为太晚了,我见老师还没有回复我,想问下教案的事。”是徐轻舟发来的微信消息,楚闻道盯着那条白色的对话框,迷糊了好久才记起来怎么回事儿。   他忙挪着椅子去翻公文包,摸到那块U盘后大舒口气。   “还没睡。抱歉,我今天事情有些多,我现在给你看。”他懒得打字,直接发了段语音过去。   对话框显示已在输入,但过了会儿还是没动静,楚闻道也不管了,把U盘插进电脑里聚精会神看徐轻舟的教案。   也是难为了徐轻舟,余华的作品本就不好解读,再者他的性格也实在不适合探讨余华的作品。楚闻道也算是了解这个学生,就一个浪漫主义的年轻人。   还记得以前有次期末论文是余华的《活着》,字里行间的确挑不出错,但几乎都是大家之言,几十年了都是那一板一眼。楚闻道那时候就找了徐轻舟来问,结果徐轻舟嗫嗫喏喏地表示如何都无法从那种暴力血腥中深入体会人性恶。简单来说就是,不是那类人,欣赏不来。   徐轻舟这份教案讲的是余华短篇《现实一种》,不好讲,就连楚闻道以前给本科生讲这门课的时候也只是用了两节课的时间简单说下主题思想。   他这个学生的教案也是做得中规中矩,虽毫无新意,可也是教科书理论。楚闻道叹了气,可徐轻舟面对不擅长的作者,也是尽了力了。大二的近现代文学课,讲了基础和重点就好。   楚闻道秉着尽善尽美的原则,还是在教案的几处上稍微修改了下。等他点了保存,再看时间,已经将近凌晨一点。   他约莫着徐轻舟应该是睡了,于是干脆编辑了条微信过去:“教案我看完了,给你稍稍修改了几处。我发你邮箱,明早睡醒了看下。”   楚闻道再翻了下聊天列表,尽是些无关紧要的朋友群在响。定了定神,老妈的头像显示夹杂在中间特别显眼。   他点开了语音听:“闻道,你什么时候回家?好久没见你们了,周末回家吃饭吧。”   “你们”包括了张志远。   楚闻道关了电脑,走到阳台吸烟。烟雾袅袅,融入沉寂的黑夜。一晚了,张志远都没有给他电话。   人生就那几十年,耗了本该最精彩的二十年进去,换来的只是寂寥的夜晚。楚闻道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有再多的二十年这样爱着一个人,但他是觉得累了。   他弯曲双臂,下巴垫在臂膀上。   “今晚还真冷啊……”他抖了抖烟,喃喃自语。   真如楚闻道所说,前一天下了场雨,第二天就开始刮风。这天气说变就变,一点儿征兆都没有。   楚闻道睁开沉重的眼皮,慢悠悠地撑着坐在沙发上。昨晚在客厅坐着坐着便睡了过去,应该睡姿不怎好,浑身都在隐隐作疼。   他瞅了眼满装满载的烟缸,呼了口气,抽了太多烟嗓子哑得很。得,这声音又要被那群猴学生调侃了。他伸手去拿桌面的手机,结果手机的电也耗光了。   看不得时间,楚闻道只能踢着拖鞋回卧室看手机。   刚好早上九点零五分,也就是说他昨晚睡了四个小时。其实像楚闻道这些从事学者行业的,时不时就要通宵写论文、编书,楚闻道更惨,有空还得被老爸捉去帮忙处理公司的事情。按他老爸说的,哪天不想在学校里呆了,回来公司还能找碗饭吃。   瞧,这就是亲爸。压榨亲儿子劳动力那叫一个毫不犹豫,理所当然。   楚闻道手上的积蓄也够退休生活了,其实还真无所谓。只不过闲着还是闲着,倒不如找点事做。总好过天天伤春悲秋,还得乱揣摩别人心思。   下午他有一节研究生的课,还有大半天的时间由他在家待着。只不过睡觉是睡不着的了,楚闻道想了老半天,决定去楼下超市买点东西。   手机充电有点慢,一个小时也就20%的电。楚闻道想着也没多少人主动找自己,手机就放那儿充电,揣着钥匙和钱包就出去。   这小区算半个富人区,楚闻道不是个会亏待自己的人,有时候也有当富二代的自觉。当初这楼房刚起,他掂量了下地段毫不犹豫地就交了首付。   “李伯,遛狗呢。”去超市的路上,楚闻道就见隔壁栋的李伯牵着那只特别壮的金毛在逛。   那金毛也不知道和楚闻道有什么不解之缘,每次见着他都愉悦地汪汪叫,尾巴哗哗哗地甩。   “哦,闻道啊。”李伯费了老大劲儿才扯住拼命往前窜的金毛,“几天不见你了啊,做啥去了呀?”   楚闻道弯下腰去摸金毛的头,被舔了一手唾液。他也不嫌弃,顺着抚摸的当儿擦了擦手。   “能做啥,天天加班,头发都掉了不少。”   “年轻人啊,注意点身体。之前就有新闻说一个白领劳累过度猝死了,年纪轻轻的,忒惨的。”   “嗯,我会注意的。”   “哎,闻道。”李伯想起了什么事,突然转了话题,“我那老伴儿天天念叨着你什么时候回来,说要介绍姑娘给你咧。”   楚闻道礼貌性地笑笑:“李伯,我暂时还没有这方面的打算呢。实在不好意思啊。”   李伯摆摆手,直言没关系,顺便把自家的老伴儿偷偷说了顿:“我就说嘛,你这样的大教授天天多少事儿啊,那老婆子就不听,还想着把自家小侄女给你拉红线。”   楚闻道站了起身,双手揣在裤袋里。“我这人就不要耽误别人姑娘了,还真谢谢您们。”他说,“我还得去超市买些东西,李伯你慢慢逛。”   “行行,你走吧。”   楚闻道近乎是逃似的走开。   他就是纯GAY,而且从初中情窦初开的时候就认清自己的性向。他家算是书本网,父母都出国留学过,思想开放得很。对于楚闻道的性向,除了最初的惋惜,接着都是坦然地接受。   平时邻里街坊给他介绍对象,他也就一笑了之。可这次,当李伯提起介绍对象的事,他无来由地觉得心脏疼。   楚闻道不由得想起了昨晚隔着马路所看到的情景,如同一根刺,扎在那儿,只要提起来就觉得呼吸艰难。   树影摇曳,风刺入衣服内。楚闻道拉了拉衣襟,朝掌心呼了一口气。早知道他就多穿一件外套再出门了。   走了一段路,总算到了超市。超市内的人不多,毕竟还是工作日,像楚闻道这么闲的也就剩下那些退休老人。他转了几个架子才找到了沐浴露,但瞅了老久都没找着自己平时用的那款香味。   “不好意思,我想问下薄荷的那款没了吗?”楚闻道刚好见到工作人员,指着问。   工作人员拿起扫码器扫了下价格表上的代码,搜了会儿库存就说:“现在只有这几款的,薄荷那款昨天刚好卖光了,还没入货。”   “谢谢。”   楚闻道啧了声,思忖了下拿了瓶柠檬香的。相比起薰衣草、菊花还有玫瑰,他觉得大概只有柠檬香没那么浓郁。   选完沐浴露,他又拎着购物篮去挑了些零食和啤酒。其实家里还摆着几瓶从老爸那里拿回来的葡萄酒,可孤身一人,喝葡萄酒高端了些。   楚闻道经过糖果区的时候顿了顿,他对其中一款牛奶软糖挺熟悉的,徐轻舟就特爱吃这个。他毫不犹豫地拎了两包丢进篮子里,想到那孩子吃糖时亮晶晶的眼心情也好了不少。 第4章 九年,到头了   楚闻道拿着课本去课室的时候,刚好经过徐轻舟的办公室,于是他特地绕进去却未见徐轻舟人影。   “楚老大,你怎么来了?”上完课回来的小李一瞧隔壁办公室的楚闻道,乐呵呵地打招呼。   楚闻道在文院挺出名的,那智商简直一流,三十出头的时候就考了教授。这些年他出过不少高深的书,如今文院不少年轻教师都在楚闻道手下待过。另外,楚闻道为人亲切好相处,玩时候也能玩开,人缘自是不错。   “哦小李啊……”楚闻道指了指徐轻舟的办公桌问,“你见着轻舟人了吗?”   小李摸着下巴想了会儿:“他应该是下课还没回来,你不知道,自从他代课之后,那班的女孩子下课的时候就开始爱围着他打转了。”   楚闻道了然地点点头,像徐轻舟这种细皮嫩肉的模样,的确挺符合现在女学生的审美观。   “楚老大,你要找他吗?要不你先坐坐呗。”   “不用了,也没多大事,那我先去上课了。”   “哦哦,行。等小徐回来我跟他说你找过他?”   “也行,麻烦你了。”   楚闻道出了办公室往课室走去,至于口袋里的那包糖也只好等下次见面再给那孩子。   研究生的课什么都好,最重要的是很省心,该懂的都懂,围着张桌子大家一起讨论便是一节课。   “老大,那个论文我能不能下周再交?”楚闻道收拾东西的时候,其中一名女同学瞄着他的神情问。   平时这女同学次次交论文都比别人早上两三天,楚闻道倒是有些惊讶。他虽然为人随和,可对待工作也绝不含糊。   他单手支着下巴,指尖叩了叩桌面,故意绷起脸严肃地问:“给我个理由。”   女学生挠了挠脸颊说:“我这周要请假回老家一趟,家里有事,论文应该来不及交。”   楚闻道目不转睛地盯着学生,直把人给看得脸通红才放过了她。   “那就下周交吧,直接发我邮箱。”他摆摆手,笑出了声安抚学生,“别紧张,好像弄得不交论文我就会把你吃了似的。”   女同学讪讪地笑了,可别说,刚才那副样子还挺像她欠了钱似的。   “那你期末复习也没落下,别回家后什么都忘了。”他拿起文件,轻轻地拍了拍学生的头顶。   “得咧!”女孩子嬉皮笑脸地应。   楚闻道是最后离开课室的,他检查了遍,确定没有落下东西才关了灯。才走出没几步,裤袋里的手机就振动了起来,他胳膊下夹着课件,颇有些狼狈地拿出手机看都没看就接听。   “喂?”   “闻道,下课了吗?”   楚闻道踏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是张志远。身边经过了同办公室的教师,他笑着点点头打个招呼后才吸了口气朝话筒说:“下课了。”   “今晚有空吗?打场篮球不?”   楚闻道走出了教学楼,已经是傍晚了。最近天暗得比之前快,西边是即将消失的太阳,东边是即将升起的月亮。   他的车就停在教学楼外,三两步就去开了车门钻了进去。   “有空,去哪儿?”楚闻道开了车内的空调,头靠在椅背上笑着说,“要我去接你吗?”   张志远犹豫了会儿说:“不用了,你家楼下的篮球场见吧。”   楚闻道对这回答毫不意外,张志远很少主动让他去接,即便两人其实在同一间学校办公。当初,如果不是张志远执意来当体育老师,楚闻道或许要走的路会截然不同。   他从来就如此,那人要做什么,他就陪他到底。   “行,那今晚见。”楚闻道望着后视镜说道。   明明相处了九年,两人之间却再也没有多余的话题直接结束了通话。有条不紊的忙音在耳侧频繁地响起,楚闻道把手机直接扔到后座,就连看多一眼都觉得多余。   他没有问张志远为什么突然想见自己,多稀奇啊,张志远居然主动约了他。可他又心如明镜,都已经猜好了晚上对方会说的话,就连语气也在脑海里播放了遍。   楚闻道熟悉张志远的每处细节,熟悉得闭上眼都能记清对方有多少根睫毛。张志远这个人,他已经反反复复地咀嚼了一遍又一遍。   叹了口气,他准备启动车子。   突然,楚闻道在后视镜里看到了徐轻舟急匆匆跑来的影子。他愣然,下意识地打开了窗户。   “老、老师……”徐轻舟撑着膝盖喘气,好半天都没恢复过来。   楚闻道好笑地从窗口伸出去手臂去揉那毛绒绒的头发,手感真的好,像摸宠物似的。   “急什么呢?”他乐道,“别人不知道,还以为我欠了你债。”   徐轻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等气顺了开口说:“我连续上了两节课,刚下课就听李老师说你来找我……”他掀起眼皮看了眼楚闻道,弯起了好看的眼睛:“还好,老师你还没走。”   随着那眨起来泛了流光似的眼眸,楚闻道觉得自己的心好像慢了半拍。他赶紧移开了视线,急忙去掏被搁置在副驾驶座上的公文包。   掏了好半晌,他终于找着了那包糖。   “你来了正好,上午去超市刚好看到你喜欢吃的那款糖,就顺便给你买了。”他把牛奶软糖放到徐轻舟手里,见人一副愣愣的神情忍俊不禁,“不用你给钱,送你的。”   徐轻舟看了看楚闻道,又看了看包装袋。他低着头,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生怕弄丢了似。   “谢谢老师。”   声若蚊蝇的道谢,楚闻道却听清了。一抹浅淡的笑容在徐轻舟的嘴角边绽开,宛如静穆的风在水面荡开濛漪。   他说:“客气什么,怪生疏的。你快回去吧,不然路上得塞。”   徐轻舟点点头:“嗯,老师回去路上小心。”   楚闻道又跟人道别了声,把车子开出了校道。他转头去看后视镜,徐轻舟纤纤细细的身子越来越小,脚下的影子渐渐拉远隐没在重重树影间。   那抹栩栩的眼波犹在脑海,这孩子还是那么好懂,而他注定要视若无睹。   楚闻道到篮球场的时候远远就能看见张志远矫健的身姿,背后的肌肉因为投篮的动作而微微隆起,形成一条极具养眼的线条。他的身上永远有着楚闻道所歆慕的阳刚,一如往昔少年。   楚闻道曾无数次想,如果那次他没有被班长推去班级篮球赛,他和张志远是否就会就此陌路,而他们的命运是不是也会不一样。只是人生没有如果,他们仍是相遇相知,再到后来的纠缠不清。   他站在篮球场外看了几分钟才走了进去,这里是高级会所,平时晚上也很少人来这里打篮球。现在除了他和张志远,周围也就看不到其余的身影。   旁边的路灯照在张志远转过来的五官上,明眸皓齿,英挺鼻梁,刚毅轮廓。这么多年,楚闻道觉得张志远是越长越帅,也越来越脱离他最初认识的模样了。   篮球在半空中划了道弧,楚闻道稳稳地接在怀中。他静静地望住张志远的眼睛,张志远也定定地看向他。   “来吧,打一场。”张志远抬抬下巴,笑了笑。   楚闻道似乎也被感染了,心中的沉闷一扫而空。他站在原地,篮球在手中拍打。   篮球打在地面上发出嘭嘭嘭的声音,清脆而响亮,仿佛透彻了整个夜空。突然,楚闻道带着篮球向右跑了两步,张志远像是早就料到了他的举动,冲上前去阻扰。   楚闻道和张志远也算是多年打篮球的对手了,手腕一转,篮球从腿间穿过,转到了另外一只手上。一跳一跃,便是篮球脱出了掌心,从双方的头顶往篮筐飞去——进了。   张志远不服输地啧了声,去拿了球投给楚闻道。   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对决,这次张志远抢到了篮球,跳上篮筐把篮球投了进去。   张志远本来就是体育老师,体育神经比楚闻道好太多了,几局下来,他便领先了三球。而楚闻道也太久没进行过这样的运动,渐渐觉得手酸,坐在边上喝水擦汗。   “还打吗?”楚闻道仰起头,看着张志远抱着球过来。   因是逆光,楚闻道看不清张志远的神情,只觉得那对明亮的眼睛正观察着自己。   “不打了。”张志远沉默了半晌,说道。   楚闻道点点头,站了起身,经过张志远的身边时很自然地揽过人的肩膀。他能察觉到掌心下一瞬间的僵硬,他状若未察觉,径直带人往家走。   回到家后,他们很自然地分开洗澡。这样的夜晚在以前有过很多个,亲密得就似同居。可实际上,他们两人谁都不挑明,默认了这样的相处方式,暧昧不清地过了九个年头。   楚闻道坐在沙发上正回复微信群,这是其中一个文院老师开的闲聊群,平时大家都在那儿聊天。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文院的老师这么能聊,一天到头微信群就叮叮叮地响,好像都不用上课备课似的。   张志远从浴室里出来,身上还残留热水的蒸汽,头发湿漉漉的滴答滴答地渗进毛巾里。楚闻道朝旁边让了让,张志远很自然地挨了上去背对着他。他叹了气拿了搭在肩膀上的毛巾,细心地给人擦头发。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洗完头就吹下,不然得头疼。”楚闻道这声叮嘱都讲了好几年,每次张志远都听不进耳。   张志远把腿也搭上沙发,说道:“有你啊。”   刚说完,他好像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肩膀僵硬地绷紧。   楚闻道笑笑没回应,专注地把水珠抹净。   电视不知道在播放什么节目,刚好悠缓的音乐声响起,莫名多了几分安宁。也许是气氛刚好,又也许两人都有些情之所至。毛巾掉到了地面,楚闻道情不自禁地吻上暴露在眼前的后颈,渐渐向上触碰了湿润的唇。   张志远顺从地回应着,甚至主动地转了身环上楚闻道的肩膀。在这方面上,他们用了九年的时间磨合,有着非常融洽的默契。   楚闻道知道怎样才能让张志远舒服,而张志远也知道怎样能得楚闻道的欢喜。   也许一开始只是不由自主,可到了后来的许许多多次,到底是动了心,乱了情。他们从来没有在这个时候袒露心声,大概是不需要,又或许是不想探究。   楚闻道知道什么是及时行乐,同时清楚双方的感情终究有个头。所以他从不强行,能得到便足矣。   楚闻道还读本科的时候读过泰戈尔的诗集,有那么一首诗叫做《我想对你说出我要说的最深的话语》,很浪漫也很悲伤。   “我想要对你说出我要说出的最深的话语,我不敢,我怕你哂笑。”这是开头的第一句,就这么一句就让他记了一辈子。   他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对张志远倾诉最深沉的爱意,可他没有。他不想用这个方式来禁锢张志远,如果可以,他想对方能自由的最幸福的。   夜已入深,楚闻道睡不着,看了眼枕边的张志远,手抬了抬又收了回去。他轻手轻脚地出了卧室,站在阳台点了烟。   □□或许能让人暂时忘了所有沉闷,可激情过了后,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事实从来都没有变。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楚闻道没有回头,自顾自地靠着栏杆抽烟。他吸烟不猛,不过每逢烦恼的事情就会情不自禁地解解瘾。   张志远没有走到楚闻道的身旁,他停在了落地窗边,整个人都隐没在阴影中。   楚闻道也不急,待一根烟慢慢地吸完,他碾熄了烟头转头走回客厅。与张志远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柔声提醒:“回去吧,外面凉。”   张志远没有动,在楚闻道迈出了一步外,他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闻道,我们……散了吧。”   楚闻道愣了愣,随后走开几步把烟头扔进烟缸。很久,久到墙上的挂钟时针滴答地踏进凌晨一点。   世界仿佛都静了,就连心脏也似乎停止了跳动。楚闻道动了动手指,过了须臾才感受到血液的流动。   他微微回头,张志远正在看着他。那眼神藏进了他第一次见到的、令他十分难受的悲伤,在他看来,那双眼平时都是饱含笑意,像最亮的星辰般,能把他的心照得热烘烘。   可现在,他不敢再对视一眼。   张志远在等楚闻道的回答,也许根本不需要回答,只是来告诉他一声。   楚闻道都三十四岁的人了,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明白该如何隐藏自己。他走上前,把张志远紧紧地抱在怀里,脸贴上颈窝。   “是找到好人家了么?”许久,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问。   张志远低低地“嗯”了声,他抚摸上楚闻道的后脑勺,宛如平日的拥抱。   楚闻道眷恋此时的温暖,如何都不想抬起头。再怎么隐藏都好,都有瓦解的那刻。他抓住张志远的袖子,十指几乎掐了进去。   “对不起,”张志远的声音仿佛很遥远,却又近在咫尺,“我从来都不是你那边的人。如果没有你……”后面的话被吞回喉咙,意味深长。   楚闻道很明白什么意思,自嘲地勾起嘴唇。   “但你已经有我了。”他说的话有些咄咄逼人,他从来不会这样对张志远说话。   张志远抚摸楚闻道的手顿住了,随后双臂紧紧地搂住他的肩膀。   “对不起。”   张志远能给他的只有最真诚的道歉。   不是每个人的人生都可以随心所欲,其中很多人会被各种因素牵制,他们无计可施,于是最后出现了很多遗憾和不如意。尽管如此,生活还是得过。   楚闻道和张志远明白这个道理,也不会在这里过多的纠结。他们都是三十多的成年人了,爱情已经不是他们的必需。   九年,到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分手啰 第5章 你什么时候离开?   前两天楚闻道发了条朋友圈,一张开得灿烂的紫罗兰照片,阳光照在花瓣上透出幽雅的紫色,可见主人曾经多么用心栽培。照片下方配了简短的两个字——“再见”。   他很少发朋友圈,这么一条信息倒是迎来了数多朋友的评论和关注。他没有那个多余的心情逐一回复,便那条信息下补了条评论:“这是之前我的朋友种的,已经扔了。”   打上去仅仅是一句短短的话语,包含的却是楚闻道曾经以为最美好的回忆。评论发出后,他觉得力气都从指尖流去了,瘫在沙发上无法动弹。   手表的秒针滴答滴答地移动,像极了晨露在地面溅开的声音,楚闻道听着听着莫名犯起了困。也是在这个时候,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当即打了个哆嗦。   楚闻道拿起来看了眼,见是老爸打过来的丝毫不意外。   “喂,爸。”他接通电话叫了声,挪了挪身子,让自己躺得舒服些。   楚父和楚母性格有点相似,待人都比较温和亲切。但楚父在处事上更为果断,而楚母则偏向优柔寡断。楚闻道刚好融合了父母的有点,在外貌上融合了楚母精致的五官,在性格上则像极了楚父。   楚父直接开门见山说明这通电话的目的:“闻道,我听你姨丈说了,怎么突然想调去他们学校?”   楚闻道揉了揉额间,虽然知晓自己父亲很快就会得知这件事,不过他还没准备好怎么解释。   楚闻道的姨丈前几年在G大升了职做了文院院长,他一直都十分赏识自己侄子的才华,这么些年来都有意让楚闻道来G大任职。G大是全国前二十的学校之一,其师资和待遇相比如今楚闻道担任教师的M大要好上许多。   只是当时楚闻道为了张志远坚决留在M大,每次姨丈提起来,他都会委婉拒绝。现在突然主动向姨丈申请调去G大,倒是让家人难免惊讶。   楚闻道的父母自是清楚当初儿子为何坚持留在M大,知儿莫若父,楚父稍微想想也便把其中缘由猜出七八成。   “爸,我回去G市陪你们不好吗?”楚闻道刚开口才觉得自己喉咙干涩,站了起来去冰箱瞧瞧有没有剩余的啤酒。   楚父缄默良久,伴着一声叹气:“你喜欢回来就回来吧。”   楚闻道笑笑:“爸,你真好。”   “打算什么时候回来?”楚父问。   楚闻道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间,拿出最后一罐啤酒。   “一两个月吧,快期末了,我总得带完这学期的研究生。”他食指撬开了易拉罐的金属扣,啜了口润润嗓子继续道,“然后还有一些朋友的聚会之类的……反正应该都是春节前,这你和妈都不用担心。”   楚父说:“那你自己安排好时间,回来前记得打个电话,好让你妈帮你收拾下房间。”   “行,辛苦我妈了。”楚闻道倚着厨房门框笑道,“回去我给你们带特产。”   “别带了,每年都是那些,年年都吃不完。”楚父尤其嫌弃地答。   楚闻道憋着笑了好会儿,再和楚父聊多几句家常便收了线。   他走回客厅盘腿坐上沙发,犹自喝着啤酒,握着手机发呆。过了好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寒冷,忙起身去开了暖气。   在这样即将踏入冬天的夜晚里,唯有家人的关心才能稍稍温暖他严寒的心。   南方的秋冬季节最怕的就是下雨,湿冷的感觉透彻刺骨,一下子就降了几度。起初十二月刚来,这里还似乎是夏天的模样,短袖短裤的照样出门。这不,降温来得猝不及防,不少学生老师都中招感冒了。   “真真是‘散入珠帘湿罗幕,狐裘不暖锦衾薄’。”小李关紧了办公室的窗,搓搓肩膀冷得打哆嗦,“这说变就变,冷煞人也。”   他回过头问徐轻舟:“小徐,你说咱老大上班没有?”   徐轻舟坐的就是靠窗位,脸颊都冻得红彤彤,正攥着纸巾搓鼻子。   他脑子有些糊涂,没反应过来是哪个“老大”,含糊地道:“应该上了吧……”   “行,那我去碰碰运气。”小李拿着文件夹就出了办公室。   “小徐,你是不是感冒了?”前桌的童老师忽然回头问。   徐轻舟摇摇头,声音都是哑的:“可能有点。”   童老师比徐轻舟大点,女儿刚上幼儿园,算是徐轻舟的直系学姐,平时待徐轻舟就像待弟弟那样。她一听徐轻舟这声音就去翻柜子,找了两盒感冒药放到徐轻舟桌面。   “你待会儿吃完午饭就吃点,吃完可能会犯困。”童老师问,“你下午有课吗?”   徐轻舟道了声谢,看了眼课表:“有,元旦的假期调课了,刚好7、8节。”   童老师点点头,最后叮嘱了声:“记得吃药,再严重点你上完课就去校医室看看吧。”   徐轻舟点点头,心里却想着自己这小感冒吃点药睡会儿就好了,没必要去校医室折腾。更何况,他觉得校医室的医生有点像黄八仙,不太靠谱。   小李出去没多久就回来了,神色颇为凝重。徐轻舟困惑地望着小李坐回办公桌,再见他拿起手机捣鼓了好几下。   与此同时,徐轻舟的手机屏幕弹出了一条微信提示,是小李发送过来的。   “楚老大要辞职了你知道吗!!!!!!!!!!!!”   徐轻舟盯着一连串的感叹号,久久没反应过来。辞职?谁?楚闻道?他本来混乱的大脑更加难受了。   小李的消息再次发了过来:“我刚才去老大的办公室给老郭资料,然后就听到他们在说什么G大之类的,听了好会儿我才知道是楚老大下学期调去G大,不在我们学校了!”最后附上了好几个大哭的表情。   徐轻舟全身的血液渐渐开始凝固,手指僵硬地停在输入框上。   小李跟徐轻舟研究生那会儿都是楚闻道带出来的,小李待楚闻道便亦师亦友,关系比较好,知晓楚闻道要调去G大自然不舍。   徐轻舟和小李一样又不一样,除了尊敬和亲近,他对楚闻道还有更多更深的感情。   他扶了扶自己的脑袋,憋在喉咙的一口气许久才提了上来,咳得全身作疼。   小李这厢本来就在留意着徐轻舟,他挪了椅子过去,顺顺徐轻舟的背。   “哎小徐,你感冒是不是重了?”他担忧地小声道, “这事儿老大让我别提前跟人说,不过我觉得你和老大关系那么好,就先告诉你。”   徐轻舟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他心还是半截凉的,十指藏在桌底下相绞。   楚闻道调去G大的事,估计下午就会在办公室传开,用不着小李提前说,他迟早也会知道。   只是借人之口得知那人的消息,终究还是不一样。   小李还在那感慨:“G大那么好,以老大的学历也是绰绰有余,哎……”   徐轻舟什么都听不进耳,起身去把窗户拉开一条缝。窗外阴雨绵绵,雨丝错综飘洒,略有几滴打到鼻尖。   他静静地眺望远处,除了灰蒙蒙的天再也看不清了。   楚闻道从院长的办公室出了来,松了口气。院长对于他辞职的事表示很惋惜,但也尊重他的选择。   他和院长的关系处得还可以,初来乍到的时候院长也处处照顾着他,真到分别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愧疚。   原本办公室的同事还提议办个饯别会,楚闻道嫌麻烦忙拒绝了。只是换了间学校,又不是以后就见不着,没必要这么隆重。如此这般,他接下来只需要处理好期末的事情,安静地等待假期到来便好。   今天的课上完了,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慢悠悠地绕了大半个学校去了体育馆。体育馆的二楼建了跑道,临近期末,不少学生都在那儿进行长跑考试。   楚闻道远远地站在门口,一眼就认出张志远的背影。他正拿着秒表,趁学生长跑的时候和旁边的助教聊天,脸上洋溢阳光的笑容。   他突然又来了烟瘾,最后深深地看了眼就撑着伞离开。   路面湿湿滑滑,空气都是粘稠的一片,压抑得人难受。校道没多少人,就连电瓶车也比往常的少,周围只听见雨水在落叶上溅开的脆响。   楚闻道收了伞,靠在屋檐下点了烟。烟圈一个泛一个,逐渐在迷蒙的天边消散。执烟的手有点抖,他不耐地啧了声,垂下手臂。   他怎么都忘不了那个晚上,张志远那双看似被被悲戚覆盖的眼睛。提出离开的是你,为什么你呀露出那样的表情呢?楚闻道非常不理解,可迟迟没有开口问。   答案如何都于事无补,已经无所谓了。   忽然,脚踏积水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越来越近。   楚闻道见了来人,不由得笑了。他把烟含在嘴边,揶揄道:“轻舟,说实话,你是不是在我身上装了定位?”   徐轻舟走了过去,收起了伞放到一边。他的鼻尖有些红,眼角像是泛了水珠,整张脸看起来可怜极了。   “老师……”刚出声,他便捂住嘴咳嗽,说话有气无力的,“老师,你什么时候离开?”   楚闻道眨了眨眼,扔了烟碾熄。   “你感冒了?”他皱起眉,抬手摸上徐轻舟的额头,有些烫,“好像是发烧了,去过校医室了吗?”   徐轻舟抿抿唇,盯着楚闻道不说话。   楚闻道太了解自己这个学生了,九成九没有去校医室。徐轻舟本来身子就不算太好,天气一冷一热的最容易感冒发烧,往日稍微吃点辣就会上火喉咙疼,楚闻道没少带他去医院看病,简直当儿子那样养。   “外边冷,去车上说吧。然后我带你去医院,好吗?”楚闻道虽然这样问了,行动上又不由得人拒绝,撑了伞就拉了人往外走。   徐轻舟被楚闻道握住的手腕挣了挣,但很快就安静了下来。   楚闻道觉得徐轻舟大概是在生气,只是想不到其中的缘由。他也没有往深处想,毕竟徐轻舟生病时脾气往往比一般时候要犟。   作者有话要说:   慢慢来,不要急 第6章 没有你要怎么生活   车里的温度比外面暖,一冷一热的,徐轻舟小小地打了个喷嚏,视线晕乎乎地飘来飘去。楚闻道把窗开了条透气的缝,随后朝徐轻舟那边探身过去。   徐轻舟像是吓了一跳,不自在地往车门靠,但又似乎察觉到失礼,挪了一下下就安静了。   楚闻道把这些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不由觉得好笑。他拉开副驾驶位前的柜子,抽出两张纸巾。   “怎么那么怕我?”他把纸巾叠了两层,轻轻摁上徐轻舟的鼻子。   徐轻舟这下是真的被吓着了,僵着四肢不敢动。过于亲昵,以至于内心过度地杂乱。   楚闻道抬抬下巴:“别愣着了,自己拿着擦擦。”   “啊……哦。”徐轻舟垂下眼睑,双手摁住纸巾两角。   楚闻道收了手,没再说话。一瞬间,耳边只能听进车轮滚动和雨打玻璃的声音。   直到车子开出了校门,他才缓慢地道:“我姨丈之前已经邀请过我很多次去G大了,只是我都没去。其实也是迟早的事了,正好这学期结束调过去也差不多。”   徐轻舟摁住纸巾的手没动,嘴巴张开又阖上,欲言又止的样子。一双眼睛因为感冒的缘故而显得水汪汪,让人看着就觉得心软。   “别瞎想了,就一百多公里,你想我了到时候可以去找我。”楚闻道终究还是没硬下心肠,伸手揉了揉徐轻舟的头顶,“我春节前才会回去G市。”   徐轻舟吸吸鼻子,把纸巾叠了又叠,握进掌心。他乖乖地点头,应是把楚闻道的话听进去了。   楚闻道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徐轻舟,暗自叹气。他明知道徐轻舟实际想知道什么,可他都无法挑明告诉对方。既然没有那个打算,他也不打算留下多余的希望。   其实楚闻道一直都觉得自己挺自私的,一边享受别人的亲近,一边又拒之门外。这男孩跟了自己的时间也不短了,他是真心待男孩儿好,舍不得看徐轻舟受点委屈。可到头来祸端又出于自己本身,他只能再把人推开。   还和张志远纠缠不清的时候,他只能这样。现在,他还是只能这样。对于这事,楚闻道比谁都看得清、想得透。   医院很快就到了,楚闻道让徐轻舟先坐着,自己去排队挂号。来看病的人还挺多,尤其实儿童和老人,这种冷暖不定的天气最易让人感冒发烧。   楚闻道虽然本质上是个富二代,但自个儿出来打拼了这么些年,早就融入了小市民阶层里了,很熟络地就搞定了一切。   他回头就去找徐轻舟,便见徐轻舟站在柱子边,朝他安静地笑着。   这么些年,楚闻道带徐轻舟来医院的次数十个手指头都数不清,两人间早就有了一定的默契。   徐轻舟前面还有几个人,楚闻道看了看时间,让徐轻舟先在旁坐着,他去买水。徐轻舟捏着病历的一角,想让他别那么麻烦了,可话到嘴边又溜了回去。   医院的每层都有自助售卖机,按理说楚闻道应该很快回来,但徐轻舟坐在那儿瞅着一个个病人从门口进出,仍未见楚闻道的身影。   “56号!”   徐轻舟看了眼手里的号码纸,再看了看大屏幕上的显示,他踌躇了几秒便走进门口。往日都有楚闻道陪在身边,这时候他心里难免有点不自在。   女医生翻了翻病历,瞅了眼徐轻舟,叹了声:“又是你。”   徐轻舟一年到头都要来几次医院,每次都是同一个医生,渐渐的也就熟了起来。   “陈医生,真不好意思,又来麻烦你了。”徐轻舟有气无力地说道。   陈医生提着手电筒让徐轻舟张开嘴,看了会儿后,又让人把外套解开听诊。   “像你这种体质,动不动就要病一下,来多少次医院也治根不治本。”陈医生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打字,一口气给徐轻舟挑了几款药,“虽然我是学西医,不过呢,我觉得你最好去中医那儿看看,调调身体。”   徐轻舟捂住嘴巴咳嗽,笑声在指间里断断续续的,像陈医生这样自己拆自己招牌的可不多见。突然,一只手搭上他咳得颤抖的脊背,替他上下顺气。   徐轻舟愣了愣,回头出神地望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楚闻道。   陈医生抽出打印好的药单,潇洒地在上面写了备注,签了名。楚闻道正想去接过病历,结果陈医生手一抬,薄本子被用力地砸在他的掌心。   楚闻道正欲开口,陈医生就先说了:“你这个当哥的,你弟弟都发烧了,现在才来,没点良心。”   楚闻道和徐轻舟一直都没有跟陈医生说明彼此的关系,所以陈医生这几年见惯他们这么亲密,自然而然地认定两人是表兄弟的关系。   起初徐轻舟还想解释,楚闻道却认为这也没什么不好。若真解释他们之间是师徒关系,那反倒会更加尴尬。至于哪儿尴尬,也就只有楚闻道才会明白了。   徐轻舟忙开口想替楚闻道解释:“不是的,其实他……”   楚闻道拍了拍他肩膀,打断了他的话:“我的错我的错,下次不会了。”   陈医生哼了声,嘱咐道:“拿了药后去吊个针,没多大事。像你这样感冒发烧的今天一大把,烦死了,下一个下一个。”说完,她挥手不耐烦地把人赶走。   楚闻道握着徐轻舟的手腕,一路带人去二楼结账拿药。   “整栋楼的自助售货机都在维修,我没办法只能去到医院外的那家7-11买水。”进了电梯,楚闻道侧头探究徐轻舟的神情,“生气了?”   徐轻舟本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晕乎乎地不知所措。   过了很久,他才摇头:“没有。”   这答案也是意料之中,楚闻道笑笑没再说话。   电梯停了下来,门口挤进了越来越多的人。徐轻舟感觉手腕上的力道一紧,然后就被往旁边拽了把,踉跄了两步整个人都贴近楚闻道的怀里。   他想往后退,可电梯的空间本就不算宽,无论前后左右都无多余的地方。他只需要稍微抬起头,便可以触碰那绮念许久的脸庞。   徐轻舟捂住自己的鼻子和嘴巴,他突然觉得自己连最基本的呼吸都不会了,脑袋仿佛缺氧,视线充满了色斑。   就在他以为自己就要晕过去的时候,电梯终于到了二楼,楚闻道握紧他的手臂从人群中挤了出去。   闭塞的空间顿时变得宽敞,明亮的光线覆盖了本来的昏暗。徐轻舟整个思维都在游离之外,恍恍惚惚,靠在楚闻道的手臂边急切短促地呼吸。   楚闻道轻柔地拉下依旧挡在徐轻舟脸上的手,虚虚地环住人的腰带到一边的空位上坐着。   “感觉怎么样了?很难受吗?”他担心地察看徐轻舟苍白的脸。   方才在电梯的时候,差点吓得他要把徐轻舟直接抱出去。   徐轻舟摇头,渐渐觉得舒服了不少。他余光一瞥,注意到自己被楚闻道握住的手,心下一慌,没头没脑地挣了出来。   楚闻道这才留意到自己刚才无意识间的举动,心里也尴尬,讪讪地拿了病历站起来。   徐轻舟投去不解的视线。   “我去结账拿药,你在这里坐着,待会儿我带护士过来给你打吊针。”说完,楚闻道转身急匆匆地走开。   人有很多无意识的举动,其实大多数来源于一种习惯。楚闻道不想让这种习惯持续下去,只能逃得远远,即便这不是出自于他真心所想。   楚闻道回来的时候,远远地就看见徐轻舟靠着椅背,微微歪头打瞌睡的样子。徐轻舟每逢发烧感冒眼角都会晕开一小片淡淡的红,再加上被搓红的鼻头,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楚闻道没舍得把人叫醒,小声地跟护士说:“美女,你待会儿能轻点吗?”   护士觉得这小哥真疼自己的弟弟,点头应了:“没问题。”   “美女你人真好。”楚闻道发自真心地赞扬。   护士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被帅哥这么表扬了句,顿时眉开眼笑。   徐轻舟怕是累了,直到护士推着东西离开,他仍没有想醒来。   楚闻道坐在旁边观察了会儿,想了想,脱了外套搭上徐轻舟的肩膀。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开机,毕竟一个下午都没怎么看手机,这会儿同事知道自己辞职的事,估计都会来找他。   微信聊天列表上果然多了好几个提示框,他耐心地一条条回复,每句话不超过十个字。   他逐条地看去,直到看到一个没有备注的好友信息,食指悬在半空迟迟不点进去。   楚闻道习惯给新加的好友添加备注,因为现在的人时不时就会改名字改头像,他自己也记不住,总要加个备注以防以后误删。   唯独张志远没有。   可能是自己小小的私心,只是想证明无论这人怎么变,他都能辨认出来。就像现在,他盯着那短短几个字,便能想象出张志远打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神情,什么动作。   ——我听说你要调去G大,为什么?   楚闻道看了眼消息发出时间,是下午三点左右,那时候他应该离开体育馆没多久。他们仿佛错过给予彼此最后的机会,像是冥冥之中便是如此。   他脑袋空白了很久,然后在输入框里快速地打了一句话。   ——换个环境,提升自我。   楚闻道也不管张志远是否看见回复,直接删除了聊天,退出微信。   如果,张志远那时候能看见他,能追出来亲自问他,他或许就不会这样回答。   为什么?   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没有你的生活。 第7章 他也有小小的自私   徐轻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迷迷糊糊地下意识想抬手去搓眼睛。   “别动,还插着针。”   一只手轻轻摁住了他肩膀,他茫然地朝声源方向望去,看见楚闻道的那瞬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楚闻道好笑地把拿着的那瓶水贴上他的脸,笑道:“醒了没?”   徐轻舟打了个哆嗦,缩了缩脖子。搭在肩膀上的外套也滑了下来,他诧异地看了眼。   楚闻道抬头看了眼药瓶,扭开水瓶的盖子递了过去:“你先喝点水,好像也差不多了,我去叫护士。”   徐轻舟接了过去,塑料瓶上还残留着楚闻道的温度。暖暖的,像是被捂了许久。他望着楚闻道渐渐远去的身影,拿起水瓶压住上勾的唇角。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两人都还没吃东西。楚闻道起初还想要不带徐轻舟去附近转转看有什么吃的,可转念又否决这个想法,他自己倒是无所谓,但万一徐轻舟又把肠胃弄坏就不好了。   在回去学校教师公寓的路上,徐轻舟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直到车子停了下来都还没醒。   楚闻道解了安全带,轻手轻脚地开了车门出去。他靠在车头边,点了一支烟,望着万千灯火暗自发呆。   身后传来敲叩玻璃的声音,楚闻道双指夹着烟看了去。   徐轻舟大半张脸都被星星灯火点亮了,神情里的担忧,可能还有更复杂的情愫,让他看得心头一紧。   他走去不远处的垃圾桶旁碾熄了烟,再走回来车里头。   “你回去能自己搞定吗?”楚闻道探过身去拿后车座上的药,点清楚了数目才给了徐轻舟。   虽然徐轻舟的烧是退了,不过他还是有点担心徐轻舟这般迷迷糊糊能不能好好地照顾自己。   徐轻舟抱紧了一袋子的药,点点头。须臾,又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楚闻道耐心地等了大半天,结果徐轻舟还是什么都没说。他暗自叹气,把自己的那件外套拿来,让徐轻舟穿上。   “老师?”徐轻舟没伸手,不明所以。   楚闻道说:“外面冷,你先穿着,过两天再还给我也不迟。”   “可是……”徐轻舟还在犹豫。他认得这件外套,就是先前在医院里楚闻道搭在他肩上的那件。   “没可是,你这犹犹豫豫的性格像极了你太师母。”楚闻道懒得再纠结这个问题,直接展开外套把人包住。   徐轻舟强硬不过楚闻道,急忙抓住袖子一角,表示要自己来穿。   他把袖子都套好了,小心翼翼地瞥去一眼,却见楚闻道向他抬了抬下巴。他愣了半晌,低头把扣子也扣好,这才见楚闻道满意地点头。   徐轻舟扭过脸,在楚闻道看不见的暗角搓了搓热腾的耳根。   “好了,你快回家去吧。”楚闻道叮嘱道,“回去先吃点东西,然后再吃药。今晚有什么事情都先放着,好好休息。”   顿了顿,他又问:“你明天有课吗?”   徐轻舟摇头:“有一节。”   楚闻道搭在方向盘上的食指叩了叩,说道:“明天你请假吧,让小李替你。你没两三天都不会好,就好好在家休息。”   楚闻道很自然地就替徐轻舟安排好接下来的日程,徐轻舟也没反对。几年了,他们之间都维持着这种关系。   徐轻舟下车前,忽然回头静静地凝视着楚闻道。   “老师,以后我们还会有机会见面吗?”他轻轻地问。   楚闻道怔了怔,平时伶牙俐齿这时反倒哑口无言。这问话包含的意思好像很多,他不知该如何恰好地回答。   徐轻舟握住车门把,站在夜风中冷得鼻尖通红。   楚闻道看得实在心疼,换上一副笑脸,轻松地道:“我还有两个月才走,随时都能见面啊。”   徐轻舟摇摇头,声音沙哑,也不知道是因为感冒还是其他因素。   他声若蚊蝇地说:“老师,我舍不得你。”   楚闻道转开了视线,本想伸出去安慰的手又悄悄地收了回来。   世间那么多舍不得,又有多少是如愿所偿?这样的道理,楚闻道比谁都要清楚,都要不愿舍去。   “现在交通这么方便,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玩。”他直直地望向前方,不再吝啬给予徐轻舟一个眼神,“快回去吧,别瞎想。”   徐轻舟站了会儿,把门轻轻带上。他似乎也没有任何的眷恋,转身缩了缩脖子往公寓走。   楚闻道透过后视镜,注视着那抹人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另一片灯火之中。   这孩子回头估计还得怨自己了,他阖上眼想。   教师公寓不仅仅出租给学校的教职工,有的研究生图方便也会在这里租房。   徐轻舟的邻居就是在读研二的法院生,他回到去的时候,正巧碰上那名研究生开门出来。   “徐老师你回来了。”法院生锁上门,一副要出去的样子。   徐轻舟刚想张嘴,结果喉咙发痒,他捂住口鼻闷声咳嗽。   “老师,你感冒啦?”法院生转过身担心地问。   徐轻舟摆摆手,表示自己无大碍。   直到气顺了,他才问:“浩宇,你这么晚还出去?”   徐轻舟也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但毕竟身为学校的教师,难免要关心下学生的安全。   浩宇挠挠头笑道:“也还好,才十点。主要是我妈说来了,我得去接。”   徐轻舟点点头:“你快去吧,天寒地冻,别让你母亲等太久。”   浩宇哎了声,转头就急匆匆地走远。徐轻舟握了握手里的钥匙,无端羡慕了起来。   似曾相识的场面,只是时间变了,人也不同了。   他似乎很久都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了,或许也没多久,也许上次见面是年初春节吧,这转眼又要一年除夕。   徐轻舟开了门进去,教师公寓的空间不大,典型的单身人士套间,一厅一房。屋内摆设简洁,本来不宽的空间硬生生营造出一番空旷的气氛。   他没有开灯,把手上的东西随意地搁在桌上后径直走去小阳台。   楚闻道还没离开,那辆深棕色的轿车在树影底下隐隐约约。徐轻舟手撑着栏杆,高高地俯视。   有时候他真的恨透了楚闻道的体贴,也厌恶极自己的自私。他贪图从不属于自己的温柔,用虚伪的方式试图骗过对方,也试图满足自己。   就像这样的夜晚,徐轻舟了解楚闻道的性格,利用他的体贴,挽留在漆黑中短短的守候。   他从来都是个自私的人,从来都是。   也许过了十分钟,徐轻舟站直了身体走回客厅。   啪的一声,灯亮了。与此同时,那辆深棕色的车也将完全隐没在黑夜里,他所看不见的地方。 第8章 酒吧偶遇   临近期末,楚闻道忙忙碌碌地就过去了一个星期。这几天下来,他基本没有闲暇的时间再去思考有的没的,日日夜夜对着学生的论文,恨不得一天分成两天过。每天不是方便面就是外卖,感觉胃都要吐酸水。   孙海一通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楚闻道想都没想直接挂了。他现在只想昏睡个几天,任何邀请拒之门外。   结果孙海是个锲而不舍的人,连续夺命连环call,楚闻道真想把手机给砸了。   “哎哟喂,终于接电话了!我还以为你是不是闹失踪了。”孙海乐呵呵的声音传来,浑然不知如今楚闻道只想揍他一顿。   楚闻道瘫在床上翻了个白眼:“你有话快说,没有就拜拜。我刚忙完,不睡够三天别想喊我出去。”   孙海在那边嚷:“睡三天?你这是要成精了!”   “是睡美男。”   “行行行,睡美男,那你要不要亲亲才能起来啊?”   楚闻道没有心情再跟孙海在那儿煲电话粥,翻了个身合了眼道:“亲亲不用,我不跟熟人搞。”   孙海唾弃了几声,然后说:“今晚出来喝酒啊,你都忙活一天了,不给自己放松放松?”   “不去。”楚闻道毫不犹豫地回答。   “啧,我管你呢?”孙海固执起来还真令楚闻道没辙,“今晚九点去接你,现在才九点,你还能睡十二个小时还不知足?”   楚闻道实在是困,懒得在这问题纠缠下去,只好应了。   “是你叫我去,你买单。”他说。   孙海呵呵冷笑两声:“没见过你这么抠的睡美男。”   “你现在见着了,我要睡了,还有别的事没?”   “没了,你记得拾掇拾掇自己,不然到时候吓跑别人。”   楚闻道没有精力去思考孙海这话藏了什么意思,直接挂了电话。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地休息,他倒头就睡了过去。至于能不能九点准时醒来,则另当别论了。   生物钟让楚闻道睡够了八小时就醒了过来,孙海似乎生怕楚闻道会忘记约定,准时在傍晚六点的时候发了个好几条短信过来,还特别叮嘱要好好收拾下形象。   “又不是去相亲……”楚闻道瞅了眼手机,起身去了洗手间。   他只要忙起来就简直变了个人,镜子里倒映的自己实在沧桑憔悴得很,头发乱糟糟,胡须也是几天没刮。如果顶着这副样子出去,还挺吓人的。   楚闻道见时间还有多,足够把自己整理干净。   孙海九点就开车来接他,楚闻道倒是不急,拖够半个小时才下楼。   “你是不是故意让我等啊。”孙海见人就开始抱怨。   楚闻道不置可否。   他平时约孙海去酒吧还得威逼利诱,这会儿这人反倒无比热情。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结果去到了酒吧,还真让楚闻道一语成谶。他还没见过这家清吧什么时候聚齐这么多人,只觉得哪里不对,回头看了眼笑得不怀好意的孙海。   “臭小子,你最好跟我说清楚怎么回事?”   两人去了熟悉的那桌子,楚闻道就一把勾住人的肩膀,拍了拍人的脸。   孙海讪讪地笑,有点心虚:“这不,看你不开心,就找吴老板想想办法嘛……”   楚闻道眉毛一蹙,松了手坐回原处。他没打算瞒过孙海自己和张志远的事儿,可也没想过孙海会出这种馊主意。   孙海贴了上来,小心地说:“生气了?”   “没有,”楚闻道平静地说,“只是没必要。”   孙海还想说什么,楚闻道截了他的话:“我和张志远怎么样,很早就有底,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过了这么长时间,我没找过别人,你也明白是为什么。就算现在落了这么个结果,我也暂时不想和别人产生其他的感情,那样太儿戏了。”   这时候酒保把他们点好的酒送了上来,楚闻道把酒杯端在掌心上,低头盯着透彻的冰块。他晃了晃,丁丁当当地作响。   良久,孙海看着他说:“闻道,你应该放下来。”   楚闻道摇摇头,啜了口酒。   18年的相识,9年的相处,又不是去市场买菜,怎么说放下就能轻易放下?就算从来没有过太多的希望,那也是端在心尖上的,碰不得,沾染不得。   “我只是太累了。”他一口气地把酒喝光。   太苦了,他皱起眉,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苦。   酒吧里的灯光是昏暗的红色,一张张面孔出现在灯光底下,模模糊糊,就连五官都披了层朦胧。   有人在亲密地接吻,耳根贴耳根,屁股贴着屁股,在静谧的歌声中充盈了暧昧的气息。   楚闻道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忍不住再次拿起桌上的酒瓶往杯里倒。苦涩冰冷的液体滚过喉咙,似乎这样就能把血液冻结。   理智被遏制之后,人的本能会上升到主导。   楚闻道酒量很好,三瓶酒下肚,也只不过是觉得有点发热。孙海似乎跟他说了什么,他也仿佛回了句什么。   身旁突然多了一个人,炽热的身体挨着自己,一双手缠缠绵绵地勾了上来。楚闻道觉得酒精是样很好的东西,至少他不觉得自己在这时候需要感到愧疚。   Gay圈本来就是优质1难求,楚闻道知道从进门到现在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他不拒绝,也不会反抗,很自然地摸上那长得清俊男孩儿的腰。他的脸上贴了一对软软的,带了酒气的唇。   他笑了声,拉过男孩的下巴唇舌交接。   和张志远之外的人接吻,这不是第一次,却从来没觉得会这么放松,像是解放了体内被禁锢的野兽。   “帅哥,今晚有兴趣一起吗?”男孩声音甜甜的,让人不好拒绝。   楚闻道喝了口酒,问道:“你成年了吗?”   男孩勾住楚闻道又讨了个吻:“都21了。”   楚闻道拍了拍男孩挺翘的臀部,收回手。   “不好意思,我今晚不行。”他说。   男孩努努嘴,也不强求,临走前还想问楚闻道要微信加好友,不过也被楚闻道委婉地拒绝。他有条很清晰的界限,调情亲吻可以,再多的就不行了。   待那男孩走远,楚闻道这才发现身旁的孙海不知道去了哪儿。只怕是又去了吴老板那儿,他没好气地从裤袋里抽出烟盒,还想去掏打火机的时候发现落在孙海的车里。   连烟都没得抽,楚闻道泄气地扔开烟盒,拿起酒杯来解瘾。他漫不经心地四处看,其间对上不少望过来的视线,对此,他都抱以疏离的微笑。   刚才应付一个男孩已经够吃力了,再多他可能就要掉头走人。   也许,楚闻道也没想过自己会发现什么。只是再望了眼,他情不自禁又回头朝那个方向望去。   众多视线中,他偏偏和那抹熟悉的眼睛对上。   楚闻道千千万万都没想过,自己居然会在gay吧里碰到徐轻舟,那个看上去干干净净的男孩儿。   大概是酒喝多了,出现了幻觉。楚闻道这么想着,下意识地搓了搓眼睛。再抬眼的时候,便见那修长的身影慢慢地走了过来。 第9章 值得不值得   徐轻舟一点都不意外楚闻道的到来,手里拿着一瓶酒,亲自替楚闻道斟满。   楚闻道默不作声地盯着他,黝黑的眼睛看不出其他情绪。   徐轻舟睫毛低垂,不敢让楚闻道看到自己心里的忐忑。他不知道楚闻道此时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准备怎么回应。那些想好的台词在与楚闻道的视线对接时,早就抛之脑后。   “你很缺钱?”他听见楚闻道这么问。   徐轻舟身上还穿着酒保的衣服,黑色的马甲勾勒出腰的曲线,黑色西裤包裹住修长笔直的双腿。   一个字,骚。   如果楚闻道不是百分百肯定徐轻舟没有双胞胎兄弟,他肯定不会认为这是他教过的那名学生。   徐轻舟眨眨眼,轻声道:“不是。”   “不缺钱那就是很闲?在这里打兼职?”楚闻道气笑了。一个在读博士不在家好好读书,在酒吧做酒保闹着玩吗?   徐轻舟看了他两眼,更加小声地说:“只是偶尔来。”   楚闻道在意的根本不是次数问题,而是下意识地觉得徐轻舟不应该来这些地方,他不适合。   他对桌面的那杯酒抬了抬下巴,挑起眉:“我没点酒。”   徐轻舟下意识地朝别处瞟去,没说话。楚闻道顺着方向望去,正见半路甩下自己的死党和吴老板言笑晏晏。   “你们认识?”他冷哼了声,往孙海头上记上一笔账。   徐轻舟说:“之前碰过面……”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上次给老师你送资料那次。”   楚闻道把头往后靠上沙发背,合上了眼。许是酒劲上头了,他脑袋里的回忆都成一片片似的,对于徐轻舟所说的好像有点印象,又好像没有。不过,他对徐轻舟的话深信不疑。   这么想到,估计孙海比自己还要早知道徐轻舟在这里兼职,只是没告诉他。有种被欺瞒的感觉,有点窝心。   他见着徐轻舟还直直地站在那里,无来由地觉得更加郁闷,左右看着都像自己在欺负人。   “坐下说,”他拿了酒杯,握在手心里慢慢转动,“或者你有事忙可以先离开。”   徐轻舟踌躇了半刻,回头看了几眼,最终选择坐在楚闻道身旁。只不过,两人中间隔了半个位置。   乐声悠缓地弥漫着,或是有觥筹交错的声音,夹杂了些许谈笑。   楚闻道不说话,徐轻舟自然也不会主动挑起话题,这片角落仿佛与酒吧的热闹格格不入。   今晚许是喝太多酒了,楚闻道渐渐地觉得心情浮躁。他本来以为徐轻舟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没想到自己给了机会,却撬不开人的嘴。这样遮遮掩掩,他实在疲倦。   舞台上,就连自己最喜欢的那个主唱也换了。楚闻道闷声举起酒杯,烈酒入喉,灼烧了血液。   他站了起身,朝孙海的背影抬抬下巴:“酒帐算那家伙身上,我先走了。”说完,他没等徐轻舟反应过来,就抬脚离开了令自己心烦意燥的地方。   直至推开了玻璃门,深夜的风渐渐吹散他身上的酒气,方才觉得心情没那么糟糕。   这很不应该,楚闻道想,他不应该是个浮躁的人。   思及被自己抛下的徐轻舟,愧疚又慢慢地涌上心头。   楚闻道向前走了两步,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下意识地回头,一双仿佛藏了流光的眼睛近在咫尺,下一秒,手臂被用力地拽住。   外面那么冷,徐轻舟穿这么少,抓住他的手指须臾间就冻得通红。   楚闻道皱起眉头,不懂徐轻舟为什么总是这般不爱惜自己。等自己去了G市,轮到谁来照顾他?   他抬起眼静静地凝视徐轻舟。   “老师,我……”徐轻舟睫毛不停地颤抖,嘴张开又闭上,好几番地欲言又止。他感冒似乎还没完全好,捂嘴把咳嗽硬生生憋在喉间。   楚闻道终究看不过眼,解了围巾裹上徐轻舟的脖子,握住两端拉了拉。   “你在这里做兼职的事我不会多管,毕竟这里会遇到很多同类,你应该也会开心点。”他柔声说,“外面冷,你回去吧。”   徐轻舟仍旧握住楚闻道的衣袖,不肯放手。   楚闻道原本还要再劝说什么,瞬间又噎了回去。徐轻舟眼眶遍布红丝,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徐轻舟阖上眼摇摇头,低声道:“老师,我都知道你的事情了。”   楚闻道不觉得意外,从很久开始他就隐约知道徐轻舟对自己的心思。他和张志远的事情从没藏着掖着,徐轻舟跟了他这么久,知道也没什么出奇。   至于最近的烦心事,孙海既然能把人喊过来,自然也会说清缘由。他那个死党在这方面特别热心肠。   “老师……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徐轻舟咬了咬牙,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那里有满满的期望。   楚闻道很快就转移了视线,他觉得很不好受。这样的徐轻舟,让他想起了曾经的自己。同样对爱情义无反顾,抱着一腔热情,以为那就是全部。   他哪有资格给予徐轻舟机会?他就连自己,都渴望得到一个机会。   楚闻道慢慢地拨开徐轻舟抓住衣袖的手指,一根根地裹在掌心里。如果可以,他愿意在最后的夜晚,让这孩子得到一点点温暖。   “轻舟,我这人没想过要再找人过下去……”他说,“对不起,我真的累了。你想要的,我应该都给不了了。”   拇指拂去徐轻舟眼角的泪珠,才一瞬间,却越来越多的湿润落在指头上。   这是楚闻道第一次见到徐轻舟这个样子。一串一串的眼泪跟着掉,像是砸进每根筋络。   “老师,我不需要你给。”徐轻舟哑着声说,“你累了没关系,只要让我继续喜欢你,好不好?”   楚闻道拇指动了动,轻声说:“不值得。”   “值得。”徐轻舟的嘴唇在月色下显得苍白。   时间越来越晚,酒吧进进出出的人越来越多。他们在来来往往间显得平常,又似乎格格不入。   楚闻道垂下手臂,目光划过夜光下晶莹的泪痕。   “我以为这么多年你也应该明白。”他收回目光,攥紧手心塞进衣袋里,“你再怎么努力都好,我都不会接受。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我自己。”   楚闻道继续平静地说:“赶紧回去吧,你感冒还没好清。”   他往后退了几步,堪堪擦过徐轻舟伸出来的手指。   “以后没人再不辞劳苦地陪你去医院了。”楚闻道不忍心看徐轻舟此时的神情,他怕自己会心软,“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自己。”   他似乎毫不留情地转身,踏着路灯照耀下拉长的影子,眼见星光破碎压进发梢。   如果这时候楚闻道回头,就会看见徐轻舟近似绝望的神情,眼睛是深夜的黑。可是他看不见,或许,他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一刻,自己的背后有人因为他而伤心。   楚闻道十几年来都把张志远活在自己的生命里,他以为,只有自己会是这样愚钝。他却从来不知道,也有人把他装进了心脏,日日小心翼翼地陪伴。   他走到街口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开车,把孙海从头到尾暗骂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烟叼着。他也不点燃,只是在末端咬了咬,就把烟扔了。   这里是繁华路段,比较难叫车,楚闻道直接往公交站走去。所幸这里离他的家不远,有直达家门口的公交车。   楚闻道已经很久都没坐过公交车了,直至坐在靠窗的座位,他仍有些不习惯。车厢里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人,周围静得很,唯有到站的电子声在回荡。   他托腮看向窗外,灯光璀璨,一圈一点地把这座城市照亮。一辆辆车驶过,一个个人走过,千千万万间似乎都是静的。   人生来便是孤独的,他妄想有人相伴,却枉然了十几年最好的光阴。有人妄想和他共度,他又把自己遭受过的痛楚加压在他人双肩上。他们本应该是孤独的,寂寞地来,又寂寞地离开。   楚闻道看见自己在玻璃面自己的倒映,他望着自己的眼睛,突然想起了那个晚上张志远的眼睛。慢慢的,那双眼睛又好像换了样,透满了渴求和失落,眼角是曼珠沙华的红。似谁又不似谁,楚闻道已经想不清了。   手机好像震了下,他没有搭理,下了车后便朝小区门口走去。   门卫大叔和楚闻道早就熟悉了,见他自己走回来倒是觉得新奇,往常楚闻道都是开车进出的。   楚闻道如是解释:“吃完饭走走消食。”   门卫大叔深信不疑,并且觉得楚闻道是个注重养生的人。楚闻道乐得也不打算解释,自己被好友抛弃,只能坐公交回来这种丑事还是少人知道的好。   楚闻道回到家门口,刚踏进去,就被里面的阴冷给打了个哆嗦。他开了灯,赶紧把阳台的落地窗关上。   不知道为什么,回到家后就觉得浑身酸疼,累得很,明明他今天睡到了下午。   他叹了口气,直接把衣服脱了扔洗衣机,随后往浴室走去。在外头冷了一宿,热水烘暖了四肢,他才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从浴室出来,楚闻道懒得再去拿外套,干脆拿了薄毛毯裹在身上,踢着拖鞋去冰箱拿了罐啤酒。这样优哉游哉地捣鼓了一阵,他坐在沙发上边喝着啤酒,边看电视。   好像这样脑子里就不用想别的了。   下意识的,楚闻道伸手往旁边一摸,结果摸了个空。他愣了会儿,记起来自己的手机塞进了外套口袋里,此刻正在洗衣机里躺着。   “蠢死了。”他忙起来去找手机。   也幸好,他没有把洗衣机开了,不然这手机估计无法幸存。   楚闻道坐回了沙发,看了眼电视正在播放一档综艺,他把目光移回手机屏上。   界面弹出来了一条未读短信,这年头发短信的人已经很少了,楚闻道来不及去看发送人就点开了来。   ——“你问我爱你值不值得,其实你应该知道,爱就是不问值得不值得。”   楚闻道的手指僵硬地悬空着,半晌停在句号末端。他现在有点恨自己为什么读那么多书,连装傻都没法装。   这句话出自于张爱玲的《半生缘》,一本讲述了旧上海几对男女爱恨纠缠的故事。   记忆被拉得很远,那是个很好的早上,他惯常地带着教案去课室,推开课室门的时候,发现有个人比他还早到。   那是下午的第一节 课,学生很少会在烈日炎炎的中午那么早来到课室。楚闻道暗自对这名学生产生好感,正好对上那双从书本里抬起的眼睛,带着几分不亚于他的惊讶。   阳光正好,柔和了这位年轻人俊秀的轮廓,眼睛又亮又黑,流光荡漾似的。   很好看,这是楚闻道对徐轻舟的初次印象。不过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徐轻舟的名字,也不知道这男生接下来会影响了自己那么多。   楚闻道注意到了这名学生手上的那本书,有点旧了,应该是图书馆借的。待看清名字的时候,楚闻道不由得笑了声。   他没想过哪个男生会喜欢张爱玲的《半生缘》,那种繁琐的爱情故事。他自己本人就不喜欢,若不是以前导师的要求,他或许看都不看一眼。   “你觉得这故事怎么样?”那是他对徐轻舟的第一句话。   男生脸蓦地红了,赶紧合上书本,有点紧张,又有点踌躇。   “很好。”憋了很久,他低声说了这么句话。   楚闻道弯起了唇,不作任何评价。他那时候在想些什么呢?楚闻道回忆了很久,他那时候好像在想,这男孩儿真害羞,逗起来应该很好玩。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徐轻舟不仅喜欢张爱玲的作品,还有朱自清、三毛、白先勇等等。这男孩儿的爱好就如同他本人,柔柔绵绵,带着人间最美好的温情,似三月桃花又似澄澈的月儿湾。   楚闻道盯着短信良久,叹了口气。   如果,只是如果。如果他早遇到徐轻舟,也许什么都不一样了。可如今再多的温情,于他而言只是徒增烦恼。   人生来一世,那么多人,我遇到了你,你遇到了我,已算是修来的缘分,又何须再多求?这点道理,无论是他还是徐轻舟怎么就不懂呢?   楚闻道指尖一滑,删除了短信。   最起码,他现在是懂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字好像多了点…… 第10章 又心软了   临近酒吧歇业的时间,吴峡从二楼的房间出来,关好门正准备下楼。他走到拐道,刚好能看到吧台边坐着的单薄身影。酒吧里已经没有多余的人,寥寥的光线照在那小方天地。   “怎么还不回去?”吴峡走了过去,扯了扯嘴角,蓦地觉得一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唇被咬破了皮。   徐轻舟换下了原来酒保服装,套着宽松的长袖衫若有所思地盯着手里的酒杯。听见吴峡的声音,他下意识地往二楼房间投去一眼。   吴峡伸手去给自己倒了杯酒,笑道:“还在睡,是个很好的晚上。”   “认真的?”徐轻舟收回视线,抿了口酒。   吴峡不置可否,笑意压进嘴角,目光温柔地落在深红酒液面。   徐轻舟由衷替吴峡感到高兴,举起酒杯轻轻地碰了碰。   “生日快乐。”他说。   吴峡好笑地摇头:“生日都过去三天了。”   “对不起,之前没顾得上。”   “也不是什么大事,认识了三年你还是那么客气。”   徐轻舟托着腮晃了晃酒杯,像是看着自己的指甲,又像是在看杯壁的光圈。他们坐在吧台边,自顾自地喝酒,静谧地陪伴着双方。   这个圈子很小,大多数人都彼此认识,但缘分真的很奇妙,有的人会成为知己,而有的人永远是陌路。徐轻舟和吴峡很幸运,他们属于前者。   徐轻舟最初就是在这个酒吧里认识了吴峡,那时候这酒吧才刚刚开业,也不如现在那么出名。说实话,大多数同志都会选择比较热闹的酒吧里排遣寂寞,而不是选择这间清净的小酒吧继续另一种安静。   徐轻舟不喜欢那些吵吵闹闹的地方,所以他从来都不会去同志常去的酒吧。直到他知道吴峡的这个酒吧,也就常常来了。一来二去的,也就和吴峡熟悉。   他们似乎有着相似的性格,心里装着一个人,放不下,提不上,却又同时甘之如饴。   所以,当吴峡终于放下重担,愿意重新开始的时候,徐轻舟是真心替他感到高兴。相比之下,他自己仍然死死挣扎在其中,走不脱了。   静默了许久,徐轻舟小声地说:“我明天开始不来了。”   “嗯?”吴峡困惑地望去。   徐轻舟勾勒杯壁的雾气,画下一道痕迹。他垂着眼睑,昏黄的光线收进一片晦暗里。   “本来我来做酒保就为了多看他几眼,”他轻轻地道,“以后他不来了,我也没有必要待下去了。”   “怎样都是你的事,”吴峡曲起食指敲了两下徐轻舟手上的杯口,“不过按你这样说,你是以后都不打算来了?”   徐轻舟说:“你如果喊我来喝酒我自然奉陪,不过你不是已经有人陪了么?”   吴峡似笑非笑地看了徐轻舟一眼,站起身绕去吧台后把酒杯收拾好。   “你的事我也不多说,不过你这是打算一头挂在一棵树上了?”   徐轻舟没有立刻回答,若有所思地看着吴峡擦杯子。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我也不知道……我想再试试。”他低头打量自己的掌纹,有些迷茫。   “但他心里有一段根深蒂固的感情,你不知道要等多久。”   “我知道。反正都这么多年了,不差那些时日。”徐轻舟想,如果到最后真的不行,那他就放弃吧。如果真的能放下的话。   吴峡抬头把抹布扔给徐轻舟,笑道:“劳烦大情圣在最后一天帮老板擦擦杯子。”   徐轻舟哭笑不得地接过抹布,站起身去收拾东西。刚走了两步,他又回头道:“你还不上去看看?估计人都醒了。”   吴峡不耐烦地挥挥手:“这不关你事,收拾好东西赶快走。”   徐轻舟轻快地笑了声,拎着抹布转身往洗手台去。   一晃眼就是寒假,时间飞快让人应接不暇。   楚闻道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噼里啪啦地打字逐一回复学生的邮件。还好他这届带的研究生不多,花了一个早上总算处理好剩下的事情,把笔记本电脑往床尾一推,伸手去掏抽纸。   前两天不小心在客厅里睡了一宿,第二早就着了凉,直把楚闻道折腾得筋疲力尽。   过了今天,他算是解放了。   楚闻道叹了口气,抱住被子晃了好会儿才拿着手机下床。他边往客厅走去,边给楚母打电话。等了几秒,电话就被接通了。   “喂,妈。”楚闻道夹着手机,去倒了杯温水,转身又去把药盒拆开倒了几粒药丸。   楚母那边有点吵,楚闻道还能隐约听见砍价的声音。   “妈,你在菜市场?”他不由得乐了,捏着药丸塞进嘴里。楚母很少往菜市场里跑,经常嫌弃地儿脏,人儿乱,买菜都往高端超市跑。   楚母说:“你爸最近忙,我去买个鸡熬汤给他补补身体,超市的不够新鲜。”   楚闻道笑了声,自己父母这么多年还是那么恩爱,挺令人羡慕的。他灌了口水把要吞了下去,缓慢道:“那你买完没有?没有的话我就先挂了。”   “刚好买完了,正往外走。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正想说这事,”楚闻道瞅了眼日历,“我买了后天的高铁票,早上十点的,回到G市应该差不多中午时候,您记得给我留口饭吃。”   楚母那边应该是走出了菜市场,声音也清晰了不少。   “回来就不走了?”   “不走了,还得好好孝顺您俩。”   “油嘴滑舌。”楚母笑骂了声,转头又担忧地问,“你鼻音很重,是不是感冒了?”   楚闻道拎着水杯往沙发上坐,心想自己这点小感冒还真瞒不过观察细微的老母亲。“有点,前两天着了凉,现在好很多了。”他说,“别担心。”   “那你注意点,别以为人还壮年就不注意身体了。”   “嗯,我知道。那我先挂了,你回去的路上小心点。”   “好。”   收了线,楚闻道百无聊赖地发呆,目光时不时跟着地板移动的光圈游走。四周很静,偌大的客厅只听见他自己的呼吸。静得让他觉得恐慌和忐忑。   楚闻道很少有这么静下来的时候,他身边似乎永远围着吵吵闹闹的人。只是很多时候,那些热闹都不属于他,如果可以,他曾经只想塑造一个小小的空间。那里有他,有张志远,这样便够了。   最终这个空间都没有塑造完成,楚闻道再次回到了不属于自己的热闹中,过着让自己唾弃又无奈的生活。也或许只是因为虚无缥缈的归属感,他没有把自己的归程告诉过除了孙海之外的人。   当初他为了一个人而来,如今为了自己而退出。   这么多年,在张志远身边兜兜转转,楚闻道现在想起来也觉得自己愚钝之极。心还是疼的,像缺了一块,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补上,也或许以后都会保留这道创伤。他自作自受,怨不得别人。   楚闻道动了动有些冷的手指,探身又去抽了张手纸。他站了起来,慢腾腾地回卧室去收拾行李。   房子他还会留着,只是这次回去G市后,没必要他也不会再回来这里。但终究这住宅长时间都会空着,楚闻道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处理。   “你可以出租啊。”孙海为楚闻道提出建议。   孙海这提议楚闻道也有想过,但他一方面觉得出租给别人太过麻烦了,另一方面他也不敢保证自己真的不再回来M市。   孙海很快就回复了微信:“你不是有个小跟班吗?你出租给他不就得了。”   楚闻道没反应过来孙海指的“小跟班”是谁,困惑地发了个问号过去。   “就那个徐轻舟啊!你平时不是挺待见他的吗?出租给熟人就没什么问题了吧?而且你回来的话,还能继续住。”   “……”   说起徐轻舟,楚闻道还没跟孙海兴师问罪,结果挚友倒是理直气壮得很。   很快,孙海就发了个串语音过来。楚闻道连戳开的兴致都没有,扔开了手机,但去喝了杯水,终究还是折了回来点开。   孙海说:“你那小跟班不是还住着学校宿舍吗?你这套房子空了出来,不也刚好?我知道你不想多纠缠,只是一套房子也不会怎么样吧。”   怎么会不怎么样,问题大着了。楚闻道冲了杯咖啡,在客厅踌躇地徘徊。   他清楚学校分配的教师宿舍是什么样,因为是南方,所以宿舍冬天没暖气,徐轻舟分配到的那间背阳,春天潮湿得很,因为是单身讲师,所以空间也狭窄。他去过几次徐轻舟的宿舍,给他的感觉就是,能住人,但肯定不舒适。   围着客厅兜了几圈,楚闻道气恼地放下手里的马克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又一次心软了。 第11章 都什么事   楚闻道约了次日下午去徐轻舟的宿舍。徐轻舟家当不多,但书多,他想徐轻舟自己一个人也搬不了多少,干脆就上去帮忙。   起初徐轻舟接到楚闻道的电话十分讶异,从酒吧坦白那晚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顿时就降到了极点。他们已经是好几天都没有联系过了。   楚闻道的语气与往常无异,这让徐轻舟怀疑那只是自己的一场梦。楚闻道早就把若无其事这项本领练就得炉火纯青,几年来,徐轻舟也算是习惯了。   对于楚闻道提出让他租进那套房子,他没有多犹豫就答应了。尽管他每个月的工资不算高,但这是一条可以拉近与楚闻道关系的捷径。   楚闻道考虑过不收徐轻舟房租,可在徐轻舟执意之下,他只好随便定了个价格。对于位于交通便利的半豪宅区,他定下来的价格明显地低好几个层次。   楚闻道对钱本就不上心,自然不会挑明。而徐轻舟知道他是体恤自己,默默地把这份感激藏在心底。   有些默契,是一朝一夕换来的。   “我先帮你把书搬过去,剩下的你有空可以慢慢挪。”楚闻道把最后一箱书放进车尾箱,顺手拿了瓶矿泉水给徐轻舟。   教职工宿舍没有电梯,两人上上下下地提着箱子,在冬天里也搬出了一身汗。只是那汗还没被抹净,被风一吹就散了,余下刺骨的湿冷。   徐轻舟握住塑料瓶,看看楚闻道,又低头看看自己的脚尖。过了好半晌,鼻子一酸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上车吧。”楚闻道头也没回往车头走去。   大概过了一分钟,徐轻舟才坐进了副驾驶座。车内比外面暖和不少,但也有些闷,楚闻道把窗摇下一条缝儿通风。   这期间,谁都没有说话。   楚闻道不急着开车,施施然地拧开矿泉水的塑料盖。在车尾箱放久了,矿泉水有些冰,他含着好会儿才吞下咽喉。   已经放了寒假,校道上陆陆续续的有学生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准备回家。即便再冷的寒冬,也抑止不住他们因回家而涌现的喜悦。   大家背井离乡,为了前程、为了未来,或为了诸多缘由,总是走向陌生的道路。楚闻道时不时就要感慨,中国的传统节日十分人性化,把上下几千年人对家的依恋传承至今。无论是春节、中秋、清明、重阳等等,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人走远了,根还在那儿。   楚闻道其实到了后来工作才算体会到这样的心情。   他的外婆外公都是大学教授,小时候父母忙,就托在外婆外公那儿养着,从小到大所读的学校离家就不远。后来在考研的时候,他有去国外的机会,只是他主动放弃了。原本想着可能一辈子都要在G市里待着,却没想到,他最后跟着张志远来了M市。   这么想来,楚闻道这几年算是脱离了他原本的人生轨道。   过了几分钟,楚闻道把窗关上,启动了车子。   “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想到不久后的春节,他不由得问了句。   徐轻舟从窗外收回视线,食指围着塑料瓶打转。楚闻道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不动声色地继续开车。   “下星期日的机票。”须臾,徐轻舟回答。   楚闻道不了解徐轻舟的家底,但几年相处下来,也清楚徐轻舟和家里人并不亲密。他想了想,下星期日离除夕也就差了两天,几乎每年徐轻舟都选择这么紧迫的时间回家。   楚闻道点点头,没再搭腔。   突兀的静默显得奇怪,只是谁都不想打破这份尴尬。   在等红绿灯的时候,楚闻道抬手摆了摆头顶的车内后视镜,镜子一歪,刚好撞上了徐轻舟投来的视线。他莫名地生出了几分心虚,尽管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些什么。   他点开了音响,随意地调出一首抒情英文歌。空灵般的女声在车厢内回荡,盖过车轮滚动的声响。这样,他们间似乎隔了一个人,扯出生硬的距离。   这是徐轻舟第一次来到楚闻道这套房子。他拘谨地站在门口,抬起了右脚又收了回去,又抬起左脚,觉得这样也不太妥。   楚闻道见他这样觉得好笑,把箱子搬到客厅,朝徐轻舟挥挥手。   “别愣着,快把东西搬进来。”他叫道。   “哦,好……”徐轻舟支支吾吾地应着,提了较为小的那箱书,准备在门关那儿脱鞋。   楚闻道无所谓地道:“不用脱了,就这样进来吧。”   徐轻舟再次讷讷点头。   待他们把几箱书都搬进客厅,这才松了口气。楚闻道收藏的书也不少,但没想到徐轻舟的书比自己还多。   楚闻道搬之前就粗略打量过分别是什么书籍,然后他发现有很多书都是相同的,只存在版年份和出版社的差别。   “有些书其实你可以捐出去,留着麻烦。”楚闻道带徐轻舟去书房,有些书柜他已经腾了出来,但对于徐轻舟那几箱书来说完全不够。   他指了指靠墙边另外那边仍摆了书的柜子道:“有些书我不方便带回去,就先放着。如果你嫌占地方,扔了捐了都没关系。”   徐轻舟小声答:“我不舍得。”   楚闻道不知道他这句话是针对前一个问题还是后一个,干脆绕开话题。   “书今晚再慢慢收拾,我带你去卧室。”他转身走了好几步,才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他无来由地想,自己是不是又多此一举了。   这套房子有三个房间,其中一间是主卧室,还有一间被楚闻道拿来做了书房,剩下的就是客房。由于这间客房楚闻道几乎没怎么理,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其余什么都没有。   楚闻道靠在门框边,暗恼自己的不仔细。   尴尬了几分钟,他闻道清清嗓子说道:“新的床被我那里有,晚些给你摆上……算了,要不你直接睡主卧吧,反正空着也是空着。”   徐轻舟睁着透彻的眼睛定定地望住楚闻道,他不由被看得愣了半晌。   “其实没关系,我睡这里就好了。”徐轻舟移开视线道。   楚闻道瞥见徐轻舟十指不自然地交叉,左手搭在右手上,一会儿又颠倒了方向。他叹了口气,抬起手揉了揉徐轻舟的脑袋。   掌下是久违的柔软触感,不知不觉间,他把曾经怜惜的学生推拒了很远的地方。这大概就是他心虚的地方。   “没事,主卧室比较大,也比较舒服。”他笑道,“反正我明天就走了,你睡那儿没关系。”   说刚说出口,两人都愣了。   楚闻道神情顿时纠结,收回手臂。他无意识间把自己离开的行程告诉了徐轻舟,这本来是万万使不得的。徐轻舟对自己的心思明了得很,如此这般,倒像是在伤疤上撒盐。   徐轻舟却比楚闻道所想的平静,嘴角扯了扯,侧过了脸。   楚闻道用力地掐了道自己掌心,打着哈哈准备出去:“那就这么说定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们出去吃饭,然后我送你回去……”   手臂蓦地被用力地拉住,这让他不得不停下脚步。   抓住手腕的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楚闻道再多的话都被吞回了肚子。   他怎么就忘了,徐轻舟这孩子心思有多敏感。   没等楚闻道准备好安抚的话,脖子被一只手臂往下勾,唇上多了一份陌生的、带着熟悉糖果味的柔软。   楚闻道从所未有的不知所措,稍微张开嘴想制止。音刚出了齿间,下唇就被狠狠地咬上,铁腥的味道在彼此的舌尖流连。   徐轻舟似乎不熟悉怎么亲吻,舌头不管不顾地钻进楚闻道的嘴巴,胡乱地想汲取口腔里的呼吸。   说实话,这样的体验真的不太好。   楚闻道眉头紧锁,正想推开压在身上的人,却刚好撞上那双氤氲了水汽的眼睛。   眼角是熟悉的红,挂了不愿掉下来的泪珠。就是这么一瞬间,他抗拒的态度慢慢地软了下来。   仿佛天注定般,从第一眼认识这孩子开始,楚闻道就觉得自己永远无法狠心。   他反握住徐轻舟的手腕,向前一步,转而把人反压在门框上。他单手捏住徐轻舟下巴,勉强把自己的嘴巴拯救出来。   徐轻舟的吻实在太霸道了,嘴唇仍在那儿隐隐作疼。估计破了皮,明天回到家也不知道该怎么跟父母解释。   徐轻舟见楚闻道拉开距离的动作,这下埋藏得很好的情绪再也收不住了,睫毛下摇摇欲坠的泪珠终究还是落了下来,渗进楚闻道的手背。   他听见一声细小的叹气,睫毛小心翼翼地颤抖,眼角多了一个轻飘飘的亲吻。   “你总得给我一段时间吧……”楚闻道捧起徐轻舟的脸,拇指揩去泪痕,“任谁都不能刚失恋就开始新的恋情,何况那还是初恋。”   徐轻舟哑声说:“但是你要走了。”   “G市那么近,随时都可以见面。”   徐轻舟迷茫地抬起眼,有些反应不过来。   “行了,我知道你听明白。”楚闻道松了手,推了推徐轻舟肩膀,“去洗洗脸,等下出门吃饭。”   徐轻舟抓着楚闻道的衣角,杵着没动。   楚闻道又哄了声:“乖,快去。”   僵持了几十秒,徐轻舟终于肯往洗手间走去,只是步子迈得很小,本来不远的距离硬生生走了五分钟。   楚闻道靠在墙边望着徐轻舟远去的方向,直到听见从水龙头发出的水声,才直起身往阳台走去。   冬天的夜晚来得很快,六点已见悄悄挂起的月儿钩。他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点燃携在指尖。待风吹弯了袅袅烟圈,他才极其疲倦地放到嘴边吸了一口。   “这都什么事啊……”楚闻道揉了把脸,自言自语道。 第12章 没人能回到过去   在徐轻舟下车前,楚闻道喊住了他。   “伸手。”楚闻道说。   徐轻舟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张开了掌心。学校的路灯每盏都离得很远,光线只能照亮小小的局部,他看不清楚闻道手上拎着什么。   就在他呼吸乱想的时候,手心蓦地一冷,像是金属的触感。他下意识地往里蜷缩手指,指腹清晰地触摸到凹凸不平的纹路。   是两把钥匙——钥匙环把它们串在了一起。   徐轻舟的眼睛仿佛在那瞬间亮了起来,楚闻道情不自禁地也被他的喜悦而感染。   “收好,以后那套房子就依赖你了。”他揶揄地说,“等我哪天回来,我就只能靠你收留了。”   徐轻舟嘴巴动了动,然后向上勾起:“我会好好保管的。”   “嗯,回去吧。”楚闻道朝人挥挥手。   徐轻舟扒住车门把的手指抠了下,似乎在等待什么。正当楚闻道困惑他还有什么问题,他探进上半身,撑着椅把轻轻地把唇覆上楚闻道的嘴角。   楚闻道愣愣地睁着眼,然后愣愣地见徐轻舟带上了门,小跑着往宿舍去的身影。   怎么看都觉得轻快极了。   他眼梢一挑,后视镜倒映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勾上去的嘴角。他抬手掩饰般地压了压,又扯了扯。他盯着自己显得滑稽的动作,良久,自顾自地笑出了声。   怎么他也被传染了似的?   只是,这份小小的喜悦没有持续太久。楚闻道千想万想,都未料到会在家楼下看见仿佛许久不见的张志远。   如果时间再倒退几天,或许他还会感受到惊喜。如今他只觉得可笑万分,笑自己的痴心妄想,也笑对方的莫名其妙。   张志远视力很好,远远地便见楚闻道走了过来。他的视线徐徐地跟着楚闻道移动,直至停在一米之外。   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也隔了生疏的距离了?张志远迷惘地想。   楚闻道抬了抬下巴,说道:“上去坐坐?”   张志远目不转睛地看向曾经同床共枕的男人,轻轻摇头。张志远的拒绝在楚闻道的意料之中,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从裤袋里掏出一根烟,捏着烟头伸了去。   张志远看了看携在纤长手指间的烟,犹豫半晌后低下头含住烟尾。   楚闻道自己又拿了根烟叼着,拿起打火机点燃。也许是多年来的习惯,他向前靠近一步,烟头贴上烟头,几缕烟雾模糊了彼此的神情。   “那就走走吧。”楚闻道吐出一口白雾,歪头望向张志远。张志远有话对自己说,那他就顺其自然地配合好了。   就当作,最后的告别吧。   已经是晚上十点,很少人在小区花园里闲逛了。一条不大的道路上,只有他们两人慢悠悠地走着。楚闻道觉得很不可思议,哪怕是以前,他们也没试过如此这般相伴静默地荡悠。   家家户户的灯火点亮漫漫前路,前面有一片小湖泊,从高处看则呈月亮型。如果天气好的话,晚上这片湖泊就像面无雕琢的镜子,把湖边树影、天上皓月都照得一清二楚。可惜的是,楚闻道住的楼层偏低,从阳台那儿只能勉强把一角景色收入眼中。   他以前无数次觉得惋惜,因为没法与张志远分享这份美好。   最近的天气都不算好,当他们走近那片湖泊的时候,只能看见黑沉沉的水面。鼻息间吐出几缕白雾,瞬间也融入了这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楚闻道慢慢地走在前头,张志远落在他身后的三步远。其实这个距离只是他瞎猜的,至少从脚步声来听是这么远。   一支烟很快就到了尽头,楚闻道皱起了眉,思考着厂家是不是偷懒,把烟做得比以前短了。他走快了两步,靠近垃圾桶把烟碾熄丢了进去。   待他回头,发现张志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烟吸完了。   张志远离他的距离近了,只有一步之遥。楚闻道搓了搓指骨,晚上出门的时候穿少了,这会儿倒是觉得冷了起来。   张志远望了他半晌,道:“我给你打电话了,你没接。”   楚闻道愣愣地眨眨眼,伸手往裤袋里摸,除了一包烟还有几把钥匙,什么都没有了。   “手机落在家里了,”他略带歉意地笑笑,“有什么事你现在说吧。”   张志远犹豫地移开视线,抿抿唇缄默不语。   楚闻道见人不说话,转身往前继续踏开步伐。张志远平时口直心快,这般吞吞吐吐倒是少有,怕是有什么想问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楚闻道暗自叹气停驻在原地。他回过头,却望不清张志远的神情。四周太暗了,有空得跟物管提提意见,他出神地想到。   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一开始楚闻道听不清楚,困惑地歪头。   “你什么时候离开?”张志远走前了几步,提高了嗓音。   这下,楚闻道是听清了,却不想回答真话。   他试图敷衍过去:“等收拾好东西就回去了。”   “具体时间。”张志远说。   楚闻道看了看他,别开脸说:“我不知道。”   张志远一个字一个字地喊他的名字,像是情绪也憋到了临界点:“楚闻道。”   楚闻道觉得可笑极了,嘴角抑止不住地往上勾。可笑之余,又感到了成吨压下来的困倦。人就是在一个瞬间突然成长,然后又一个瞬间突然沧桑。楚闻道自知自己是后者。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他抬起冰冷的手背擦了把自己的脸,如何都压抑不了不合时宜的笑容,“既然都不打算又瓜葛了,又有什么关系?”   “志远,我以前真的很爱很爱你,或许现在还是。但是你想拥有一个怎样的生活,我也清楚,所以这么多年我都没有逼你,哪怕到了最后分开,我也尊重你的选择。我始终觉得是自己对不起你,如果没有我,大概你也不会走上这条路。”他垂下睫毛,轻轻地说,“你就让我静静地离开你的生活,不好吗?”   张志远向前伸出手臂,在半空僵持了半晌,随后搭上楚闻道的肩膀。楚闻道没有拒绝,犹似还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   张志远再抬起另外的手臂,慢慢地环住楚闻道看上去变得单薄的肩膀。他紧紧地贴上楚闻道的脖子,同样冰凉的唇,颤抖地在对方的耳鬓上点落。   “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吗?”张志远艰涩地道,“像以前那样一起打篮球,一起吃饭,开心不开心都在一起……不可以吗?”   他们从朋友开始,张志远希望,他们还可以回归到原始的关系。   楚闻道没说话,拍拍张志远的后背。接着,退后一步挣开了令他觉得难受的怀抱。   “志远,我总是很羡慕你与生俱来的乐观和天真,没有人可以回到过去,你和我也一样。”他揉开张志远紧蹙的眉头,柔声道,“如果你以后有难处,或者不开心的事,可以找我,我会尽力帮你。”只是那些开心的,已经不再属于我。   “好聚好散吧,张志远。”   这是他留给张志远最后的一句话,除此之外,他给不了多余的了。   楚闻道没理被留在原地的张志远,也不在意对方什么时候离开,会从哪里离开。从他转身离开的那刻开始,他们之间算是画上了句号。那些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连同那些牵绊了九年的感情,也被留在了原地。   没有人能回到过去,张志远会有更好的未来,而他也会有不一样的人生。 第13章 楚老大走路啰   本来楚闻道还以为自己会有个难熬的晚上,结果他一觉睡到天亮,醒来的时候觉得全身舒爽极了。   他约了孙海今天九点送自己去高铁站,刷牙的时候瞅了眼才七点。未免孙海忘记了这事儿,他没管死党睡没睡醒,刷完牙就去给人打了电话。   那厢孙海显然是被他吵醒的,说话无精打采:“还有一个半小时啊……您老这么早是去打太极吗?”   楚闻道小区里有个小广场,每天早上六点多就有老人家在那儿打太极。以前楚闻道起早了觉得有趣,也会跟着学了几招,还颇有模有样的。   “你出门的时候正赶上上班时候,塞车半小时,再来到我这里刚好九点。”他慢条斯理从冰箱里拿出最后一瓶牛奶,倒进玻璃杯里放去微波炉弄热,“我如果错过了那班高铁,我妈肯定得说我,然后我回头把错堆你身上,不免得也会传到你妈那……”   “行行行,我怕了你!从小到大你就会打小报告,心眼儿芝麻那么小!”孙海赶紧打住楚闻道的话,传来窸窸窣窣的起床声,“不过我得先去接个人,你大概要多等十分钟。”   “嗯,我等你。”楚闻道没探究孙海要接谁,爽快地结束通话往卧室去。虽然行李早几天已经打包好了,他还要确认下有什么东西是忘带的。   楚闻道原来还想要多等几分钟,可这次孙海准时得惊人。往常他每次约孙海出门,对方都要迟到几分钟。   “哟,这么准时,不是说要去接人吗?”他开门的时候,准备夸下难得准时的死党。当目及孙海旁边的徐轻舟时,张开的嘴迟迟没闭上。   楚闻道不傻,看了眼孙海幸灾乐祸的表情,再见徐轻舟小心翼翼的眼色,很快就明白过来孙海接的人就是指徐轻舟。这时候,他又不由得疑惑,徐轻舟什么时候和孙海关系这么好了?   “赶紧的,拿了东西就走。”孙海才不管楚闻道瞪过来的眼神,脱了鞋就往厨房走,“我出门没吃早餐,你这有早餐吗?”   楚闻道没好气地说:“牛奶还剩些,还有几块面包。”   “才这些啊?”   “爱吃不吃。”   往里走了两步,楚闻道回头望杵在门关处的徐轻舟。他啧了声,揉了揉后颈说:“快进来。”   徐轻舟绷着的脸慢慢地绽开一个淡淡的笑容,三步并两步地跟上楚闻道。他比楚闻道要矮一点,不多,大概也就两三公分。只不过楚闻道时时觉得,徐轻舟在自己面前仍是个长不大的男孩儿。   “你吃早餐了吗?”楚闻道问道,“要不我下去给你买几个热包子?”   徐轻舟笑得甜甜的:“吃过了,谢谢老师。”   正巧从厨房出来的孙海听到这两句对话,叼着面包不满地嚷嚷:“楚闻道,你这叫零零歧视!”   徐轻舟和孙海相处的时间不长,故而听不懂他的荤话。楚闻道倒是听了出来,不过也不打算跟徐轻舟解释,总觉得那是带坏小孩儿。   他上下打量孙海,好整以暇地说:“有对比才有歧视,我宁肯一骑红尘妃子笑,也不愿欣赏东施效颦。”   行,文化人骂人就是这么损。   孙海哼哧哼哧地嚼面包,以此解恨。就你楚闻道不识货,人家吴老板才刚夸过自己身材好呢,他毫不吝啬地朝死党翻了个白眼。   楚闻道见时间不早了,赶紧去卧室把行李箱拉出去。   “老师,需要什么帮忙的吗?”徐轻舟站在门边问道。   楚闻道摆摆手,该收拾的都收拾了,何况今天过后徐轻舟也会搬过来,也没少好收拾的。   “你怎么过来了?”楚闻道把行李箱锁好密码,似乎没话找话。   徐轻舟应道:“我想送送你。”顿了顿,他解释了下:“我拜托了孙海,就顺道过来了。”   楚闻道点点头,既然酒吧那晚孙海能把徐轻舟叫过来,自然会保存彼此的联系方式。只是想到这两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勾搭上,还是觉得有点郁闷。   走出客厅的时候想起了什么,楚闻道对徐轻舟道:“你那些书我都挪到书房了,你自己分类着摆吧。”   “好。”徐轻舟乖顺地应了。   再接下来,他们两人间仿佛缺少了话题,沉默得尴尬。好在中间还有个孙海,他时不时跟楚闻道聊起最近的八卦,徐轻舟本来就不是他们那个圈子的人,自然插不上嘴,但气氛也算是活络。   他们很幸运,去高铁站的道路通顺,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在孙海兜兜转转找个能靠边停的位置时,楚闻道向后面的徐轻舟看了眼,对孙海说:“你等下把轻舟送回去。”   孙海撇撇嘴:“这是当然的,我和你徒弟已经达成了身后的友谊,这不用你交代。”   “哟,还深厚的友谊?”楚闻道乐了,揶揄地道,“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在GAY圈里,骚0间总喜欢姐姐妹妹地互相喊,这种风气一脉相传下来,倒是成了圈内的习惯。楚闻道身为1,认识的也1居多,之后心里面有了人之后,更是离这个圈子越来越远。不过身边有个资深0号的死党,故而,这些在外人听起来奇奇怪怪的事情知道得也不少。   孙海没脸没皮地讲:“我跟小徒弟都那么年轻美貌,这不好分。”   “瞧瞧,这脸皮厚得比城墙拐角还厚。”楚闻道弹了下孙海的脸蛋,啧啧称叹。   孙海一巴掌呼过去:“赶紧下车,我在这里等小徒弟。”   楚闻道明显怔了下,透过后视镜瞅了眼一直默不作声的徐轻舟,又向孙海投去不友善的一眼。他在嫌弃孙海多管闲事。   孙海哼着小调,转过头忽视他的视线。   楚闻道只好推开门去车尾箱拿行李。   在经过后座位的车门的时候,他留意到孙海回过头对徐轻舟说话,而徐轻舟笑着回了句什么。   隔音太好,他一个音都没听着。   郁闷地盖上车尾箱,发出响亮的嘭地一声。车里待着的孙海吓了跳,摇下窗探头骂楚闻道。楚闻道见孙海气急败坏的模样,本来那点小郁闷跟着烟消云散,乐呵呵地拉着行李箱往里走。   紧接着,身后传来开门关门的声响,随后是急促的脚步声。   M市的高铁站还挺宽敞的,即便是出游高峰期,也不会觉得人满为患。孙海也不知道犯什么傻,把楚闻道丢到离检票口最远的那门,他去检票口还得绕一个圈。   徐轻舟不近不远地跟在他身旁,好几次想帮他提行李箱都被拒绝,咬咬唇,显得几分委屈。   楚闻道哭笑不得,停了脚步。徐轻舟急忙也跟着收住了脚,不明所以地眨着眼。   “喏,你来拿吧。”他松开行李箱的拉杆,抬抬下巴,“整得我欺负你似的。”   徐轻舟马上双手握住拉杆,立刻反驳:“没有,怎么会欺负我。”嘴上那么说,倒是一点歉意都没有,脸蛋洋溢的是喜悦的红。   两人腿长,即便尽量跨步子小,没过十分钟就走到检票口前。楚闻道想去接自己的行李箱,刚拽了下拉杆,却发现徐轻舟攥得紧紧的,怎么都拉不动。   “轻舟,我要进去了。”楚闻道只好无奈地开口。   徐轻舟如大梦初醒,惊诧地掀起眼皮,黑黝的眼珠子含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悲伤。   楚闻道定定地看着他,也不继续出言催促。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直到他那班高铁最后十分钟检票才不得不又唤了声。   徐轻舟握住拉杆的手指缓缓放松,指尖搭在上面。楚闻道轻轻一拽,行李箱一点点地脱离徐轻舟的触碰。   “你啊……”   徐轻舟仿佛听见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在他反应过来前,上半身便被拢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攥住楚闻道围巾的一角,眼眶酸涩,不经意间雾气就氤氲了他的视线。   交通再方便,楚闻道还是离他更远了。终究日日夜夜地舍不得。   一个安慰似的吻落在耳鬓,很隐秘,也很微不足道。徐轻舟若不是全身心都寄托在这人身上,或许他也不会察觉到这个小动作。   无关乎爱情还是友谊,或许也只是一个分别的象征。   但徐轻舟清楚,这也是楚闻道对自己的诺言。   “别瞎想了,都二十老几了还那么爱哭。”楚闻道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   “嗯。”徐轻舟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睛,认真地问,“老师,你说过给你一段时间,那我什么时候才可以去找你?”   楚闻道好笑这孩子怎么天天琢磨这件事,顿时哭笑不得。   “你爱来就随时都可以。”他说,“我真的得走了,记得看好家。”   徐轻舟破涕为笑,搓了搓眼角,用力地点头。楚闻道不好再耽搁再去,挥挥手就拉着行李箱匆匆忙忙地走去检票口。   高铁站人来人往,楚闻道高挑的背影落在人群间却是那么夺目。徐轻舟站在原地远远地看着,看着那人变成越来越小的黑点,拐进了电梯,再消失于永远望不透的尽头。   楚闻道离开了,但又像是走近了。徐轻舟呼了口气,右手轻抚自己的耳鬓,那里似乎还残留淡淡的烟草味。 第14章 最好的回忆   徐轻舟出来后,绕了大半圈才找到了孙海的车。天气是越来越冷了,他在外面吹了会儿风,鼻尖还挂着几滴水珠。他走去门边敲了两下,坐在驾驶座上的孙海回过神来,急忙招招手让人上车。   车内的温度比外面暖了些,徐轻舟赶紧缩了进去,把僵硬的手指夹在大腿间取暖。他虽然是南方人,但是身子骨虚,从小到大都遭不住南方的湿冷天气,往常衣服都要比别人穿得多点儿。只是今天出门急,到底忘了添多几层衣服。   孙海回头看了眼徐轻舟,伸手把空调温度打高了点:“你回哪里?”   徐轻舟舔舔干燥的唇,说道:“学校宿舍吧。”末了,他笑着添了句:“谢谢。”   “客气什么?”孙海乐呵呵地摆摆手,启动了车子调出车位,“咱们以后就是朋友了,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   徐轻舟跟了楚闻道那么多年,对孙海的性格也略有耳闻。直到后来吴峡和孙海关系越来越近,他才慢慢开始了解这位楚闻道的多年挚友。开朗豪迈、不拘小节、为人热情这些都是他对孙海的印象词汇。   是一个很好相处的人,他想,吴峡这次很幸运。   车子走了一段路,然后渐渐地慢了下来,周边的车也越来越多,最后都熙熙攘攘地挤在一块儿。   这不是该塞车的时间,孙海拿起手机搜了下交通情况。徐轻舟心不在焉地望着旁边缓慢前行的车辆,听见孙海骂骂咧咧的声音。   “这他妈的碰上交通事故了,”孙海扔开手机,后悔没早点留意交通情况,“你急吗?这可能得塞半个多小时。”   其实半个多小时算是最少时间,这里是通向高铁站车流量最大的路段,一个小时出不去也是有可能的事。   徐轻舟说:“不急,慢慢来就好。”从刚才开始,他觉得自己的生活就慢了下来。没什么想做的,也没什么需要他去做的。   “幸好我请了一天假,回去得坑楚闻道请我吃饭。”   徐轻舟听孙海在那儿兀自嚷嚷,想起他们两人的相处模式,不由得轻轻笑了声。   孙海听见了,正想说什么却见前面的车在动,闭了嘴握着方向盘轻轻踩下油门又刹车。这种走走停停的模式也不知道要维持多少次,让人觉得厌烦。   车子再次停下来后,孙海清清嗓子,徐轻舟朝前望去。   “其实我也不想多管闲事,但是我实在憋不住了。”孙海眼珠转了转,对上后视镜里徐轻舟的视线后又收了回去,“楚闻道那崽子其实以前不是这样的,想什么做什么都很果断,做了后也绝对不会拖泥带水。”   徐轻舟眨眨眼,这他是清楚的。就算现在对待工作上,楚闻道也是说一不二。不过孙海自然不是单指这方面,或许指向更多他不了解的地方。   “就那什么……”孙海艰难地斟酌着词语,以自己认为最能理解又比较婉约的方式说明,“你也知道他那些事,毕竟那么多年了,要断肯定断不清。别看他这人看上去吊儿郎当什么事都不当真,其实比谁都小心眼。所以那什么……你如果真的要定那小子,能不能给多一点时间?”   说完这段话,他反而有点后悔了,怎么都觉得这种说法太过强人所难。   “算了,你就当我没说过吧。”孙海抓了抓头发,开始拆自家好友的招牌,“反正那小子也没什么好的,不就是个1吗?等我给你再找个更优秀的!”   徐轻舟没搭话,他心里的忐忑更甚,默默唾弃遥远的楚闻道。   过了很久,就在孙海以为自己把徐轻舟给得罪了的时候,蓦地听见模糊的笑声。   徐轻舟放下捂在嘴上的手,被人发现在偷笑,反倒大大方方地看回去。本来孙海前半段话他还是听得心里一凛,当听到最后实在忍俊不禁。   吴峡时不时还要关心下他的事情,如今孙海也来参一脚,这两口子也不知道在闹些什么。   “谢谢你,这些我都明白。”徐轻舟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耳鬓,笑着笑着,脸有些发热,“至于最后的……我最先喜欢他,也不是在意那些问题。”   孙海脑袋转得不够快,一时半会儿没明白过来是什么意思。待车子终于走出了紧塞的交通路段,他恍然大悟。   经过奇怪的沉默,他神情复杂地皱皱脸。这肯定是真爱,像他这种纯0的,上□□位就先成为他挑人的最前提。再想想楚闻道如果是0的话是个怎样的姿态,顿时把自己雷得够呛。不可想、不可想,那就是个不可能的奇迹。   “纯1那么少,要把握好啊。”最后,孙海憋出来这么一句话。   徐轻舟嘴角勾了勾,在侧过头去看窗外驶过的树木时,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   他和楚闻道之间从来就不存在是否把握的问题。若是以前,唯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而现在凑巧机会来了,他就那么幸运碰上了而已。如果楚闻道曾经喜欢的人能够多坚持、能够勇敢点儿,那么他永远都只是个旁观者。   徐轻舟这段日子都在想,可能他一辈子的运气都攒在这份上了。   除了最开始短时间的交通堵塞,接下来路况顺畅。孙海开车不如楚闻道稳,且速度也比楚闻道快了些,待车在教师宿舍楼下停下的时候,徐轻舟不由觉得头有些晕。   “谢谢,有空请你喝酒。”徐轻舟下车前对孙海道。   孙海朗声笑着回答:“哪用你请,楚闻道财大气粗,让他请我们还差不多。”   “或许可以跟老师说说。”徐轻舟知道孙海是开玩笑,配合地应了句便道别下车。   学校的师生已经走得差不多,相比几天前人来人往的校园,树影间、建筑间似乎都变得宽敞了不少。徐轻舟从校道走到宿舍楼梯,踩出来的回声从左耳穿进去,又从右耳传过来。   走过三楼,徐轻舟听见断断续续的磕碰声,他站定了抬眼望去,拐角处冒出熟悉的身影。   “徐老师,你回来啦。”浩宇提着行李箱三两步凑到徐轻舟跟前,“我得走了,爸妈催我回家呢。”   徐轻舟看了眼浩宇身后的行李箱,斜过身子让出一条路。   “路上平安。”他友好地笑了下。   浩宇拎起行李箱又走下两步,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问道:“老师,你还不回家吗?”   徐轻舟垂下眼睑,视线状似不经意地慢慢滑动。   “学校还有点事,迟些回。”他的语气听上去很平静。   浩宇愣了愣,嘴巴张了下又合上。过了半晌,他朝徐轻舟用力地挥手:“那我走了,提前春节快乐!”   徐轻舟没有作答,若有所思地望着这年轻人提着行李箱蹦蹦哒哒的背影。那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最后成为了一个点。   他低头抬起了脚,脚尖踩上阶梯,黑色的影子含进他深蓝色的鞋子。他身体往旁边动,脚底的那抹黑色便跟着扩大,渐渐成了漆黑的冷寂,把他整个人都吞噬在其中。   “春节快乐……”徐轻舟嗫喏地咀嚼这四个字,一横一捺一撇他都熟悉得很,唯独不熟悉其中的滋味。   孤独久了,也就忘了许久以前的记忆。   推开了沉重的门,吱呀的一声,颤得心灵也在抖。徐轻舟往里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这间房子太过湿冷了,希希冷冷地钻进皮囊。杵了好半会儿,他咬了咬牙径直地往卧室去。   徐轻舟准备今晚就去楚闻道的屋子里。   怎样都是一个人,不如留在有那人气息的地方。   他需要带过去的东西不多,该有的楚闻道已经给他准备好,他只要把衣服带过去也就差不多了。   徐轻舟蹲在那儿,竖起手指清点东西。反反复复检查了三遍,他才猛然记得忘记了什么。他急急忙忙地站起身子,小跑着去到床头拉开旁边的柜子抽屉。   里面有几本书,他把那些书都翻了出来,随后视如珍宝地捧起压在最低端的一本相册。封面是最简单的素色,不厚,大概也就十几页的模样。   已经很久没把这本相册拿出来过了,徐轻舟大概也觉得有些陌生,坐在床沿上盯着相册封面愣神。忽而一声脆响把他吓得回神,他朝声源方向望去,原是方才书本粗心地堆在桌子边缘,稍微晃了晃掉了下来。   徐轻舟松了口气,拇指摩挲了几下相册尖利的边沿,小心地翻开。   里面装着的相片被保存得很好,从研究生的时候,再到后来做教师的时候,短短几年一晃眼就过去了。只是,这里装载的人不是他自己,也不是任何人,从头到尾,焦点都只对准一个人。   徐轻舟的目光停留在一张照片上,他清晰地记得,那大概是他研一时候的篮球比赛。每学期的篮球比赛教师都会有场友谊赛,那时候楚闻道带徐轻舟那个研究生班,自然也有上场。因为原本暂定为班级摄录的女生临时有事,徐轻舟作为替补负责了当天的摄像。   大概很多事情也都是一眼便定了下来。   徐轻舟以前还不知道楚闻道打篮球那么好,见着自己的老师矫健的身姿,不由自主就看呆了。球进了,伴随着学生的欢呼呐喊,他看见同队的另一名老师跑了过来,一手揽过楚闻道的脖子,一手胡乱地揉开他头发。   楚闻道任由那人折腾,笑得很好看,眼睛似乎被汗水沾湿,波光粼粼。   后来,徐轻舟才知道那人叫做张志远,是楚闻道很要好很要好的朋友,好到全放在心尖上的朋友。   他无法忘记那时候的楚闻道,同时又清楚,那抹笑容不属于自己。   徐轻舟把那一刻拍了下来,也许是私心,他没有把这张照片分享出去,而是这么多年来偷偷地藏在相册里。是藏,那种从来都不会拿出来观赏的埋藏。   脚趾动了动,他没穿拖鞋,双脚冷得失去血色。他干脆把腿盘起来,挨着床头坐着。相册静静地躺在怀里,再也没被翻开过了。 第15章 在老妈面前还是个孩子   G市冬日明媚,楚闻道习惯了M市从早到晚淅淅沥沥的天气,从高铁站出来,他都有种恍如隔世的幻觉。   顶着一头算得上灿烂的阳光,楚闻道终于风尘仆仆地拉着行李箱回到了家门。门两边都贴了春联,他一眼就认出来是自家老爸的手作。   每年春节家里的春联都由楚父一手创作,一横一撇遒劲有力,墨水落尽之处独有楚父的果断潇洒之气。楚父写得一手好字,在亲朋戚友间也有不少的名气。也不是没人来高价求楚父题字,只是往往都被委婉拒绝,声称仅是爱好所驱,有种是金钱如粪土的士人志气。   楚闻道常常调侃自家老爸,他哪是不为金钱折腰,分明就是懒得很,能推辞就推辞。每次这么说,楚闻道都会被楚父罚去洗碗。   他把行李箱往旁边一放,伸手去摁门铃。门后传来拖鞋在木板上瓷砖上踢踢踏踏的声音,不一会儿,跟前的门就由里到外被打开了。   “妈。”楚闻道见楚母挂着围裙,特别甜地喊了声,“想我吗?”   楚母没好气地去拧楚闻道的脸:“总算回来了。”   楚闻道嬉皮笑脸地拉下楚母的手,抱了自家老妈再在脸上盖个嘴印子。   楚母推开儿子,笑骂道:“没个正经。”   楚闻道拉着行李箱走进去,客厅的大瓷瓶里种了一棵含苞待放的桃花,稍低一点的枝丫上挂了几个红包,红彤彤的特别喜庆。他被吸引了似的,本往二楼去的脚步转了个弯,停在了那棵桃花下,左右打量着。   “你待会儿帮我挂一下中国结和红包,太高了。”楚母在后面吩咐了句。   “哦。”楚闻道应了,指着这棵看上去就壮实的桃花问,“今年怎么买这么大棵的?搞大促销了?”   “什么话呢?珊珊刚好认识人,去砍了棵送过来的。”   “表姐回来了?”   楚闻道愣了愣,他那个表姐嫁了个美国佬,有了孩子后就移民到美国去了。起初陈珊珊还打算把自己的父母也接过去,只是楚闻道那姨丈两口子怎么都不肯,陈珊珊只好每年来回折腾几趟。   “今年她带着孩子丈夫回来,好像待一个月吧。”楚母去厨房端午饭,说道,“对了,初一那晚他们也会来吃团圆饭,也好久不见了啊……”   楚闻道跟在楚母后面帮忙,菜是煮好没多久的,还热腾着。   “也没多久,去年年初不是还见了吗?不过这次待一个月那么久,是来度假吗?”他不由得更觉得奇怪了,之前也没见陈珊珊在这里待着超过一个星期。   “听你爸说应该是回来有事情办。”楚母拿着筷子敲了敲他捧碗的手臂,“洗手了吗?就你事多。”   楚闻道早就饿惨了,没管楚母的责备,捧着碗喝了两口热汤垫垫肚子再跑去洗手。   吃了半年多学校饭堂和外卖,总算得偿所愿地尝回楚母的厨艺,每一口都让他感动万分。楚母的饭量很小,桌上的菜基本被楚闻道扫得七七八八。后知后觉间,他才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吃撑了。   楚闻道洗完碗筷后坐在沙发上瘫了会儿,说着要去消食,便拿起丢在边上的行李箱提上二楼卧室。   推开房门,卧室早被楚母收拾得干干净净,床被都换上了新的,好像还能闻到清新的洗衣液芬芳。他走去拉开了窗帘,暖和的冬日慢吞吞地照亮了四四方方的空间。倚着窗框,他盯着射进地板的光束,突然感觉自己也跟着懒洋洋,怎么都不想动了。   他伸了个懒腰,走去拉开行李箱,逐一地把里面的衣物拿出来摆好。   打开衣柜,楚闻道把其中最靠边的几件衣服拿了出来。这不是属于他的东西,就从肩宽而言也比他的大了些。他直接甩手扔下地面,再把行李箱得衣服挂回空档。折腾了一番,他掩上衣柜,打算往回走的时候刚好踢到了被自己丢到地上的衣裳。   楚闻道低着头若有所思地俯视,良久,他弯腰捡了起来,再找出了个塑料袋把它们塞了进去。他拎着这么一袋子下了楼。   楚母正在客厅看书,听见了声音不由得望了去。她注意到楚闻道手里鼓囊的塑料袋。   楚闻道解释了下:“我去扔垃圾。”   楚母看了儿子好会儿,点点头继续把注意力回到文字间。   楚闻道去到楼下的垃圾回收,握住塑料袋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脚后跟像是被什么牵扯了似的举步不前。   小区的环卫工人拉了小车过来处理垃圾,老头把一袋袋垃圾提进车里,又目不转睛地望着站在旁边的楚闻道。   “你还要吗?”   老头的普通话不太标准,带了浓重的乡音。这老头在这里也做了好些年了,楚闻道这栋楼房的垃圾都由他负责。   楚闻道回过神来,不太自然地笑道:“不要了。”他亲自把手里的东西放进拉车里,绷紧唇往回走。   出门的时候楚闻道顺手关上了门,等他回来的时候门却虚虚地掩着。他推门进去,楚母没在客厅里了,估计已经回了房。   楚闻道去了洗手间,心不在焉地往手掌上挤了洗手液。当泡沫触到皮肤的时候,莫名地从掌心传来了一丝痛觉。他摊开来看,才发现右手掌心莫名破了皮,没流血,就是揪着疼。   楚闻道叹了口气,敷衍地洗完手去找药用酒精。   只是半年没回家,有些东西他忘了放在了哪儿,又或者原本是在那儿的,但又被父母挪到了别的地方。他把记忆中的地方翻来覆去,仍没找着药箱。   “在找什么?”   楚闻道回头见楚母站在身后不远处,手里的书换了本。   “妈,你把药箱放哪里了?”他问道,“刚才不小心擦破了皮。”   楚母无奈地放下书,推了推楚闻道让人让开点,拉开头顶上的那格玻璃柜。楚闻道顺着楚母的动作望去,药箱就很明显地摆在玻璃后,他却根本都没留意。   “妈我自己来就好了。”楚闻道见楚母想帮他消毒,赶紧笑着缩了缩手。   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让母亲这么操心,实在有点丢脸。   楚母没理他,拉着楚闻道坐好,向他摊开手心。   楚闻道盯着楚母的手,僵持了两分钟,终究无奈地把右手伸了去。楚母拿了棉签沾了点药用酒精,轻柔地覆上那道细微的伤痕。   自从楚闻道懂事后,母亲再也没有这般细心呵护着他了。他这个角度可以很好地望见楚母耳鬓的白发,将近六十的人了,岁月悄然间在他最爱的人身上留了无法抹灭的痕迹。   母子间总有种天生的默契,楚闻道觉得楚母已经发现了什么。   “那袋衣服是志远那孩子的吧。”楚母边处理伤口边问。   楚闻道眉毛蹙起,酒精触到伤口的那刻扎得他刺疼。只是这种感觉是一瞬间的,很快他就觉得手心片片冰凉。   他没回答,楚母也没继续问。   楚闻道看着母亲把东西收拾好,盖上药箱,准备放回原处。也是在这时候,他突然近似乎冷漠地说了那句压了好久的话。   “妈,我和他结束了。”   从他打电话跟父母说不再回去M市的那天开始,这句话就像禁锢了他的灵魂,捆锁他的四肢。他从没想过能瞒过父母,准确来说,也许在那时候他这聪明的爸妈已经猜到了真相。   就像小时候他偷拿了家里的一块钱硬币跑去买了零食,隐瞒得再好,最后还是未能瞒过父母。他们从不会指责,从来都只会呵护着他,然后静静地聆听他的愧疚。   楚母的眼睛里没有多余的情愫,有的只是一种安然的恬静。   这让楚闻道虚伪的冷漠渐渐瓦解,他想,自己根本不需要在最亲近的人面前伪装。他想,或许自己可以放肆一下。   “妈……”再出口,他的声音微微颤抖,“对不起……对不起。”   楚闻道为曾经伤害过父母的自己而道歉。   他为了那么一个人,向最爱自己的他们出柜了。知识面再广也好,思想再开明也好,他们仍然是传统的中国父母。楚父楚母没有责备过他,他们想楚闻道能幸福,能开心,其他的也就无关紧要了。   楚闻道却十分清楚,自己的父母在那夜后仿佛苍老了。   温柔的手上下抚摸他的脊背,无论过了多少年,母亲还是那样试图安慰他。也奇迹般的,他觉得不再那么难以忍受。   “傻孩子,你只是做回真正的自己而已。”楚母说,“无论你的选择是怎么样,我和你爸爸都会支持你。”   楚闻道捂住自己的脸,第一次,任由泪水浸湿了视野里的黑暗。 第16章 突然的约定   楚父在临近吃晚饭的时候才回来,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楚闻道接了来看,尽是些曲奇、糖果、瓜子、煎堆之类的。   “爸,家里那么多年货了,您这是要吃到明年啊。”楚闻道从袋子里一罐罐地拿出来,再分好类塞进储物柜里。   楚父接过楚母递过来的热汤,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额头的纹路都皱在一起,转手就想把碗放回去。   楚母瞅都没瞅眼,轻飘飘地来了句:“喝完它,吃完饭再喝一碗,渣也不能剩。”   楚父无奈,只好认命地一勺勺喝光。   楚闻道放好东西,走去厨房的路上唱歌似地附和:“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楚父好不容易把最后那点汤渣也吃完,嘴巴涩得不想开口。过了好会儿,他才瞪了眼端菜出来的楚闻道。   “你妈每次都不剥莲子心,苦得牙齿都酸。”   “那是为您好。”楚闻道拿起楚父的碗去装饭,语气倒有些幸灾乐祸,“我还想帮我妈剥莲子呢,结果楚老太太说您最近睡不好,莲子就不去芯了,清清热。”   楚母从厨房出来刚好听到两父子的对话,哭笑不得地打了下儿子手臂。   “就你话多。”   “妈,我在给你说好话呢。”楚闻道笑着揽过老妈带去座位,再把装得沉甸甸的碗放回去。   楚闻道从小到大就被父母教导食不言寝不语,再重要的事情都会选择在饭后商讨。虽说中国人大多数交谈场面都发生在饭桌上,在楚家中却是不成规矩。抛弃那些杂言杂语,每顿正餐都该是一天里最满足的时候。   饭后,楚闻道正想收拾碗筷去厨房,这时候裤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手里端着残留油渍的碗碟,连忙两三步把东西放进洗碗池。   “你接电话,我来洗。”楚母很是时候地在旁边插话。   “不用,你和老爸去散步吧。”楚闻道随意地开了水龙头搓了两把手,在电话自动掐断的前几秒及时地接通。   楚闻道刚才没来得及看来电显示,礼貌性地喂了声。夹着手机洗碗实在不方便,他转身就去了客厅。记得耳机被丢在沙发上,他单手拎起靠枕翻了两下便找到了。   “老师,我打扰你了吗?”   才隔了大半天,再听徐轻舟的声音莫名觉得遥远。   楚闻道戴上耳机,朝携手出门口的父母挥手。   “没有,刚吃完饭没事做。”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你这电话来得很及时。”   “啊……是吗?”   楚闻道能想象出徐轻舟现在贴着手机,脸上神情由不安转向轻松的画面。他戴上手套,拿起洗碗池的碗开始刷洗。   耳机里传来的呼吸似乎掩盖了水龙头的哗哗水声,他突然觉得洗碗也是个不错的差事。   徐轻舟在那边听了好会儿,突然疑惑地问:“老师,你那边下雨了吗?”   厨房有个窗对着外面,楚闻道特地抬头去看窗外,有星星有月亮,就是没有雨滴。   “没有啊……”他低头继续刷碗,清水冲开了泡沫,突然了然地笑出声,“哦,那不是雨声,只是我在洗碗。”   “洗碗?”徐轻舟似乎有点不太相信,或者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楚闻道在M市的时候,家里从不开火,每日不是饭堂就是外卖,偶尔还蹭一下徐轻舟带来的便当。在这点上,倒是像极了富二代的懒惰。   “你太师母太师祖去散步了,独留你师父在辛苦劳动。”楚闻道也不打算挽救自己在徐轻舟心里的形象了,颇为得趣地把碗碟擦得锃亮。   徐轻舟那边噤声不语,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楚闻道反问:“你不会以为我家里像电视剧那样有一堆人服侍吧?”   “不是……我没有。”   这吞吞吐吐的语气,分明就是有。   楚闻道气笑了,伸手把洗碗布往勾上一挂:“孙海老家倒是有管事,我可比他穷多了……”   “对不起。”没等楚闻道说完,徐轻舟就急急忙忙地开始道歉。   楚闻道很无奈,徐轻舟怎么对着他就整天道歉?认识了几年,这毛病就持续了几年,每次都整得他不好意思继续调侃。但另一方面,见徐轻舟慌慌张张的模样,他又忍不住想逗。   “行了,话题都扯到十万八千里外。”楚闻道回到卧室,在书柜上挑了本书继续看,“你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   徐轻舟沉默了几秒,轻轻地说:“老师,那个……就是,暖气的遥控器在哪儿?我没找到……”   楚闻道刚躺上床,竖起枕头垫在背后。“遥控器?”他显然也懵了会儿,毕竟东西他都是随手放的,有时候连自己也经常找不到,“你在电视机下面那个柜子找找,没有的话再去茶几那边找找,应该就在这两个地方。”   他翻开封皮,这才发现哪里不对劲:“今天那么冷,你一天都没开暖气?”徐轻舟体质不耐寒,也亏这孩子忍到晚上才给自己打电话。   徐轻舟应该在找遥控器,话还没说倒先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楚闻道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心生一股无力感。   楚闻道活了三十五年,能让他操心的人不多,除了他的父母,剩下就是徐轻舟。以前张志远身体很好,鲜少发烧感冒,作息习惯比楚闻道还要健康,他自然也无从关心。其实他的父母也不用怎么需要他的照顾,也就是近几年来人老了,或多或少有些小病,大体上还是很健康。这么算下来,楚闻道关心最多的就只有徐轻舟了。   自己没少叮嘱徐轻舟多关心身体,结果从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楚闻道清楚,徐轻舟并不是充耳不闻,只是单纯地对自己毫不上心。徐轻舟是个仔细的人,他能谨小慎微地考虑任何事情、任何人,却唯独本能地忘记考虑自己。   楚闻道多次认为这是徐轻舟家庭背景造成的结果,从他认识徐轻舟开始,就发现这孩子很会照顾别人,好像这就是天生下来的习惯。但又怎么会是天生?更多的只怕是后天的形成。   他粗略地了解徐轻舟的家庭情况,中等阶级的家庭,上有父母,下有小十岁的弟弟。除此之外,他不好打听,故而只能自个儿琢磨。   徐轻舟不会照顾自己,那身为导师和长辈,楚闻道自认为需要担负一定的责任。骂是不忍心骂的,那只能多操心点儿。   楚闻道盯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心思却徐徐飘远。   过了好会儿,徐轻舟终于道:“找到了,在电视机底下的第三个柜子。”   楚闻道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徐轻舟的声音向来温温润润,语速不快,飘飘的像是柳絮浮动。他安静地聆听,记忆还停留在许久前,恍恍惚惚间回不来了。   “老师?”徐轻舟不安地唤道。   楚闻道这才转醒,好笑地揉捏眉心。他合上了书本放到边上,调低了床头柜的台灯亮度。许是困了,脑袋也不清醒了。   “大后天你就回家了吧。”他说。   徐轻舟语中带笑:“嗯,老师你还记得。”   “我虽然人到中年,记忆力开始衰退,但前几天的事情还是记得清楚。”楚闻道眯眼望向暖色的光圈,然后从床上起来出了卧室。   他从楼梯往下望,楚父正在客厅看书,楚母则在饭桌边切水果。   “假期你有什么安排么?除了拜年。”   “嗯?没有……”徐轻舟平淡地说,“其实家里的拜年我基本都不去。”   楚闻道笑了声:“你是怕热闹?”   “不是,我只是……不太喜欢。”   楚闻道顿时收了声,他隐约知道徐轻舟和家里人关系不太密切,却没想到会是如此生疏。其间有什么原因,他不便得知,可是在这本应该阖家团圆、欢声笑语的节日里,独独感受到了不适宜的冰冷。   “你那儿陪亲戚过完春节后,要不要过来玩几天?”这般兴起的主意连他自己也暗自诧异。但话从口出,他也没得后悔了。   徐轻舟那边突然静了,静得可怕,就连呼吸也不再听见。   楚母摆弄好水果盘,端去客厅的时候见着二楼的儿子,喊了声让人下来吃水果。楚闻道颔首示意一会儿下去,含笑道:“我大概初三后就有空,给你做地陪——如何?”   “真、真的可以吗?”   徐轻舟说话都不利索了,大概觉得有些丢脸,吞吞吐吐地又小心地补充:“除了初一初二必须在家,我随时都可以——但真的可以吗?”   楚闻道诚恳地回答:“真的可以。你过来前跟我说一声就好,我去接你。”   “老师……”徐轻舟欲言又止地唤了声。   “嗯?”楚闻道慢慢地下楼梯,耐心地听着。   “谢谢你。”   徐轻舟为什么而道谢,楚闻道没有探究。这孩子从来如此,能为任何事道谢,也能为任何事道歉,心思敏锐得让人疼惜。   他大大方方地接受了:“不客气。”   “笑得那么开心,多吃几块柑橘。”楚母在楚闻道挂了通话后把水果盘往他那边推了推。   楚闻道怔了怔,下意识地去摸嘴唇。   “很开心吗?”他伸手拎了块橘瓣丢进嘴里,汁儿多肉甜,忍不住又嚼多几块。楚母应是用温水暖过水果,入口温度恰好,那股酸酸甜甜的味儿弥漫整个口腔。   “那应该挺开心的。”楚闻道点头重复道。 第17章 他那么喜欢他   临近除夕的这几天楚闻道都没闲着,G市这边有个传统,每逢春节前三天都会举办不同的花市,家家户户都会去花市挑选好意头的盆栽摆放在家里。楚闻道这些天不是去花市就是在家摆弄那些盆栽。   由于这是复式楼盘,家里空间比较大,想要装饰得喜气洋洋又不显俗气实在不是件简单的差事。家里两老更是挑剔的主,楚闻道没少来来回回地折腾。待除夕悄无声息地来到,他已经累得四肢乏力,只愿自己是长在床上的。   楚母也体谅自己儿子这几天的辛劳,中午过后才把人叫了起来。楚家在除夕当天没有出去吃饭的习惯,多数都是在家里亲自弄一顿好的,然后看着春晚,吃吃水果那样。尽管春晚越来越不好看,可相比起本地台的晚会,总还是有些乐趣所在。反正年年都是如此,没必要特意地改变。   楚家的春节是平淡的,这种平淡却又是根植于他们代代之中。   晚餐还是楚母掌厨,楚闻道正准备去厨房的时候看见楚父正在那儿叠红包。楚父平时有多忙,楚闻道也是知道的,这会儿居然难得见到老爸安逸地呆在家里,不由觉得奇怪。   “爸,今天怎么这么有空?没人请你去喝茶?”他靠上去问。   近年来打击受贿很是严厉,上门拜访的人是少了,但请吃饭的却增了不少。越是临近春节,来邀请楚父喝早茶或者吃饭的人就越多,往年楚闻道几乎很少能在春节前见着自家老爸。   楚父折了一张一百块塞进红包,半晌才道:“答应了你妈,少出去多在家。”   楚闻道了然地颔首,从回家这些天,楚母没少在他的耳边念叨楚父身体如何如何。毕竟人都六十多岁了,再过两三年就七十岁,再健壮的身体也是到了愈渐衰弱的时候。别人在这个岁数也已经退休,而楚父还在那儿兢兢业业地经营着公司,楚母把老爸看得那么紧也是情有可原。   楚闻道或许以后也是要接手楚父的公司,只不过不是现在。他一贯对做生意这些事情不感兴趣,更何况楚父所经营的是IT相关的高新企业,这对于楚闻道这个学文学的人来说更是难上加难。所幸的是,他的堂弟楚诫在这方面小有建树,如今在公司里也有不错的成就,依楚父的主意,便是待他有心思想回来帮忙了,两兄弟也可以互相扶持。   楚闻道和楚诫的关系很好,两人对此也没什么意见。楚闻道甚至觉得,就算把公司全权交给楚诫也无甚所谓。当然,这也仅仅是他的异想天开。他已经让父母操心很久了,若再自私下去,那便是不孝。   晚餐很丰富,摆满整整一桌。楚闻道在厨房帮忙的时候还不觉得,此刻看着饭桌的菜肴,觉得大概能吃上三天。他拿出了手机,调了几个角度,对着饭桌拍了几张照片。挑挑选选最后剩下三张,各自加了个滤镜便上传到了微信朋友圈。   几天没怎么看微信,朋友圈洋溢着属于春节的热闹。他随手往下滑动,几乎都是各种各样的年菜。孙海刚好在他发朋友圈的前一条发了张自拍,脸遮了照片的一角,可以看见身后几个小孩在点鞭炮。   孙海也是住在G市,前天回来的时候还特意跟楚闻道说了声。每逢春节的时候,孙海都要回老家别墅,而那儿几乎是G市的郊区,也是所谓的富人别墅区。孙海家里亲戚多,小孩也特别多,他每年都没跟楚闻道少抱怨那些孩子究竟有多皮。   楚闻道知道孙海仅仅是嘴上抱怨,实际上甘之如饴得很。在高中的时候,楚闻道把孙海邀请到家里过节,结果没过几天,孙海就受不住了。楚家过节的气氛太静了,除了偶尔来往的几个亲戚,几乎没什么特别的年味。这对于孙海这个爱热闹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煎熬。   不过除夕的团圆饭还是和平时的不太一样,例如他们就会打破食不言的规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起今年的大事小事。或是时政,或是事业,又或是邻居的八卦,无而不谈。大概一家人就是这样,平平淡淡地聊起身边事,然后发现这又是共度了一年。   沐浴过后,楚闻道在楼上看了眼,父母正在客厅边看春晚边互相倚靠小声地说着话。他轻轻地笑了,回到了卧室。   卧室的窗下有个大理石板的台子,上面铺了层毛毯,他把窗户推开一半,往台子上坐。毛毯很软也很暖,即使窗外吹来徐徐晚风,他也不觉得冷。   楚闻道摸了支烟点燃,袅袅白烟晃晃悠悠地荡出窗间空隙,烟头的星星火光如同辉夜的星辰,又像是树上的灯笼。他凑近嘴边吸了一口,拿出手机点开了微信。   他很少会特意去翻朋友圈,多数情况下都是在莫名的冲动下驱使。   楚闻道把烟叼进齿间,下意识地在一条条的消息里寻找。待他看到张志远在两个小时前发的朋友圈后,才猛然清醒过来。几年的习惯了,很难可以改变。   说不想看是假的,可看了又会伤心。楚闻道自嘲地吐出一个烟圈,真搞不懂自己这是什么情况。   张志远和大多数人一样,也只是发了几张团圆饭的照片,看款式应该在饭店里。   楚闻道还记得张志远说过,他不太喜欢在饭店里吃团圆饭,总觉得少了点味儿。楚闻道那时候笑着说,那你来我家吧,我让你尝尝年味。从那时候开始,直到去年,楚闻道在初三的时候都会带张志远回家里吃饭。那也是他为数不多的,亲自下厨的经历。   楚闻道猜这时候张志远旁边的应该是他那个女朋友,也许就是在今晚,定下了以后的承诺。张志远的父母会很开心,也许还会讨论良辰吉日,会讨论不久后的婚姻。张志远应该也会很开心,因为他终于可以有一个梦寐以求的家了。   这些都不是他应该关心的,那已经离他很远很远。   过了很久,指间的烟已经燃尽,楚闻道把它碾息扔进烟缸。他打开了朋友类表,拉到“X”开头的选项,在那儿点开备注“小徒弟”的联系人。   这是楚闻道给徐轻舟的备注,出于某种恶趣味。这也是为什么孙海会跟着楚闻道喊徐轻舟作“小徒弟”,当然,徐轻舟从来不知这个备注。   徐轻舟发朋友圈的频率是楚闻道的两倍,只要碰上好天气或者好风景,又或者是对学术的不同理解,又或是每天不同的菜式,这些他都可以拿来上传到朋友圈。   楚闻道很少故意去留意徐轻舟发些什么,他本以为今晚小徒弟也会像其他人那样发些热闹的照片,可令他惊讶的是,徐轻舟今晚安静得奇怪。也许是在忙,毕竟徐轻舟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孩子。   楚闻道额头靠上窗框,百无聊赖地望向外面。对面楼盘只有寥寥几户人家亮着灯,小区很静,不如往常那样充满孩子的欢声笑语。孙海的确没说错,这样的年,太静了。   他再次解锁手机屏幕,打开与徐轻舟的聊天框,手指在半空顿住了。他在斟酌发什么,可脑袋一片空白。   “除夕节快乐。”良久,他发了短短的一句祝福。   大概这句话也会淹没在各种各样的祝福里,它是那么的不起眼,就像个可笑的小丑。不过楚闻道也在想,徐轻舟应该会看得见,也应该会回复。   因为,那孩子是那么地喜欢他。 第18章 旁观者清   楚闻道是被从楼下传来的说笑声吵醒的,这栋房子什么都好,就是隔音不太好。他下意识地撑起身子,掌下毛绒的触感让他愣了愣。他低头看了眼从肩上滑落的被子,再看了看挨着的窗帘。   昨晚大概是迷迷糊糊间就在窗边睡过去了,这身被子应该是楚母昨晚给他加上的。楚闻道龇牙地坐直身体,脊椎隐隐作疼,这不得不让他认老。   最近他有点嗜睡,经常坐着坐着就可以睡过去。人一犯懒,什么坏习惯都跟着来。   楚闻道缓了会儿,慢腾腾地去洗漱。坐在台子上睡了一晚,睡眠质量明显下降,折腾了大半天他仍觉得脑袋不怎么清醒。   客厅的热闹和卧室的冷清产生天差地别的对比,楚闻道站在楼梯口顿住脚步。许久不见的陈珊珊正在客厅坐着,一时间弄不清状况。   “咱们的楚少终于醒啦。”陈珊珊见到表弟就开口打趣。她眼尖,楚闻道刚从卧室出来,她便立刻注意到了。   楚闻道抓了抓头发,下了楼梯后就往厨房去。   “今早我们去喝早茶了,打包了点儿吃的给你,你拿去热热吃了吧。”楚母在他身后叫道。   大冬天的,也亏他们能那么早出去喝早茶。打包回来的东西还挺多的,有炒面、包子、虾饺、蒸凤爪……基本都是楚闻道爱吃的那几道点心。他把塑料盒里的早点囫囵地都堆进一个盘子里,打开微波炉就塞进去。   陈珊珊和他的父母也不知道在聊什么,嘻嘻哈哈的。楚闻道和陈珊珊虽然是表姐弟的关系,从小两人也算是一块儿长大,性格却是南辕北辙。陈珊珊总是有那个本事把气氛活络起来,好像跟谁都能聊上。相比之下,楚闻道就要静太多了。   他也不打算这时候出去,从冰箱里牛奶倒了一杯,就着冷冰冰的温度一口一口地啜着。喉咙像是被针扎了下去,他不由呛了下,脑子倒是渐渐清醒过来。   楚闻道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昨晚没登出微信,刚点开锁屏便弹出了好几个聊天框。大多数都是群发的祝福消息,他扫了两眼,拇指在屏幕上往下滑动。   他似乎有点期待,总觉得好歹等了一个晚上,虽然最后也睡过去了,但总该还是在意。说不上来只是什么感觉,就有点像以前把论文交给导师,然后又着急又忐忑地等待评分的时候。   距离他发出消息的三个小时后,徐轻舟果然回复了,是一条语音。   那个时间应该是凌晨了,楚闻道没有倒数守岁的习惯,很久之前孙海还会扯着他守岁,后来随着岁数的增长,他就不愿凑这份热闹。岁岁年年都是这般,实在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想到徐轻舟还有这份属于年轻人的劲儿,他不禁感到羡慕。   楚闻道把手机音量调低,点开语音,听筒贴向耳朵。   “老师,新年快乐。”徐轻舟那边很静,完全不像在守岁的样子。在楚闻道胡思乱想的时候,徐轻舟温和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回荡:“老师,今年我真的很开心,我觉得这是我最幸运的一年……你能在这时候想起我,我真的很开心。”   楚闻道握住手机的手微微收紧,愧疚缠上了他的心脏。他从未想过,自己兴起的一条祝福,会让徐轻舟这般欣喜。这就仿佛得到了最奢侈的礼物,可那明明只是微不足道的几个字罢了。   他没有给列表好友发祝福的习惯,主要还是嫌麻烦。以前他还和张志远在一块儿的时候,全身心都投在那人上,更别说想起其他人了。而在徐轻舟表露心迹之后,这句祝福一夜间便显得特别。徐轻舟没料到楚闻道会给自己主动发祝福,楚闻道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给徐轻舟发消息。   楚闻道不是个拖泥带水的人,他的确不想着马上继续下一段感情,也觉得徐轻舟与自己太过亲近了,心里总有些不自然。他迟钝地发现,自己在这些日子里的举动,如何都不像是自己惯常的作风。   楚闻道活了三十多年,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见过那么多人,这时候如同初出茅庐的小孩儿,只觉彷徨迷茫。   “想什么这么出神?”   楚闻道见是陈珊珊,抬起眼睑笑了下,若无其事地放下手机。   陈珊珊上上下下地把人打量了遍,似笑非笑地戳了戳楚闻道的肩膀。她是跟楚闻道一块儿大的,熟知楚闻道身上的每个小细节。   “别装了——男朋友?”她学着楚闻道那样靠上厨台,狡黠地眨眨眼。   陈珊珊比楚闻道只大了两岁,关系比较亲,起初楚闻道也没对她隐瞒自己的性向。真要说起来,陈珊珊比楚闻道的父母还要早知道他的秘密。   “不是,”楚闻道拿了块湿布套在手上,把微波炉里的盘子端了出来,“只是我以前教过的学生。”   “哦,师生恋?”   “陈珊珊,东西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陈珊珊嗤了声,眼见楚闻道拿了双筷子就打算出去,腿一伸直接挡在门前。楚闻道后退几步把端着的盘子搁在厨台上,他不好好满足陈珊珊的好奇心,恐怕得待在厨房一整天。   “别怪表姐多嘴,我觉得你和那个张志远分了简直太明智了。”陈珊珊突然义愤填膺地道。   从楚闻道和张志远在一起的那时候,陈珊珊对张志远就持有很大的意见。她总说自己看人特别准,成功案例就是她现在如同妻奴的老公。她不仅一次对楚闻道说过,张志远这人乍看就是薄情寡义的相,这么多年来把人吊着,只怕付出的感情还不及楚闻道的十分之一。楚闻道以前没反驳,也没同意,自欺欺人那般佯装毫不在意。   楚闻道夹了块煎饺,慢条斯理地咀嚼。   “吃吃吃,就知道吃。”陈珊珊拧了把楚闻道手臂,“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不赶紧给自己好好盘算。”   “我这不给自己盘算着吗?我都找你爸帮我调过来G大了,前途光明。”楚闻道把萝卜糕戳成几瓣,津津有味地吃着。这家酒楼做的点心还不错,重新热热入口的味道也不差。   陈珊珊说:“别装傻,我是说赶紧找个人处处,我可不想看着你老了没人陪。”   “姐,我才刚失恋,你就让我去找人。”楚闻道无奈地叹气,“你以为我是韦小宝呢,几个老婆任我挑。”   “你们圈子不是很缺1的吗?和韦小宝有什么区别?”起初,陈珊珊在知道自己表弟性向后深入了解过同性恋圈子的情形,该知道的都知道,不知道的大概也知道。   楚闻道哑口无言,陈珊珊这话没错,只是和他想表达的意思不相一致。   “姐,你都是10岁孩子的妈了,说话能不能别这么直。”他再次叹气。   陈珊珊瞪了眼:“那又怎么样?就算我儿子20岁,你也是我表弟,我关心你怎么了?姨妈不好跟你说这些,那就只能我来说,你嫌烦我更觉得烦呢。”   楚闻道听陈珊珊提起楚母,张张嘴又合上噤声。   “有时候真的觉得你和姨丈的性格特别像,有时候倔得想头牛,以前是,现在也是。闻道,你能走出来是最好,但是也不要止步不前。你该明白,最精彩的十几年已经过去了,可路还得走。”   陈珊珊渐渐软了声音,大概是做了母亲,就连说教的方式也变了。不过楚闻道回头想想,大家都三十好几的人,除却说话方式,很多方面都变了。   楚闻道不做声,目光落在筷子上。一个人这样说,两个人也这样说。   如果可以的话,他也想像他们所说那样轻轻地放下。可这又是非常矛盾,十几年的感情、九年的相处,哪有那么轻而易举地遗忘?楚闻道自问不是个无情的人,所以他已经在努力了。   “姐,你说我都明白,可总得给我点时间吧。”沉默了半晌,他说道,“你当初嫁给表姐夫的时候,不也折腾了几年,怎么到我这儿就这么着急?”   陈珊珊道:“我能不着急?你还没说刚才在听谁说话呢。”   怎么一眨眼就回到最初的话题上了?楚闻道对陈珊珊锲而不舍的精神感到佩服。   “我说了,那是我以前带的研究生。”他只好重复道。   “骗谁呢?你以为你姐我是瞎的么?”陈珊珊眉毛一挑,目不转睛地盯住楚闻道,直把人看得脊背发凉,“你刚才真该看看自己那会儿的表情,一副为情所困的样子。”   楚闻道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半信半疑地嘟囔:“有吗?”   “除非是我瞎。”陈珊珊说。   楚闻道耸耸肩,眼光瞟去别的地方。敷衍了事是不可能的了,他在斟酌如何恰当地表述。   “姐,我真没骗你,那真的是我的学生。”他清清嗓子,把筷子扔去洗碗池,打开水龙头搓手。哗哗水流声很好地掩饰他的不自然:“他嗯……如果要说的话,应该就是他向我表白了。”   陈珊珊很快就捉到重点:“他在追你?”   “可以这么说吧。”楚闻道自己也不太确定。   自从那晚徐轻舟向自己表白后,接下来两人间该如何相处还是如何相处,颇有些君子之交的距离感。被陈珊珊这么说,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徐轻舟这怎么都不像在追自己,反倒是自己上赶着对人好。   “他喜欢你很久了吧。”陈珊珊猜得很准。   楚闻道啪地一下关上水龙头,望着搓得通红的手指头出神。   “嗯,我那时候还没和张志远分手,他不说,我也装不知道。”他说。   “你拒绝了吗?”   “我试过,可后来没有。”   “你一向都很果断。”   楚闻道转过头,静静地望着陈珊珊。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想陈珊珊应该能帮到自己。   陈珊珊蓦地露出甜甜的笑容,似在述说一件人尽皆知的事实:“可是你心软了,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只有在你心目中占重要地位的,你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心软。”   “姐,你别笑我了。”楚闻道自嘲地抿抿唇。   “我没笑你,以前那只吉娃娃买回来没多久后就检出病,本来应该安乐死的,结果每次你都心软不舍得,自个儿抱着那么小的狗,躲在房间里哄。”陈珊珊回忆旧事,嘴角的笑意更深。   这件事她记忆犹新,那会儿楚闻道才14岁,她16岁。印象中这个好看的男孩儿双手抱着才几个月大的小狗,蜷起身体窝在毛毯上,阳光洒落在发间,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恬静。   “不如试试吧。”陈珊珊不了解楚闻道口中的这个“学生”,只是单纯地觉得,如果能把一个人放在心上这么久,那一定是很喜欢、很喜欢。   她是结了婚的人了,明白这种人是多么地难得。她有幸与其中一个成为了伴侣,也希望自己的表弟也能这般幸运。   楚闻道眉眼弯弯,不接话。 第19章 轻舟上线   接近傍晚的时候,陈珊珊的丈夫带着孩子来到。陈珊珊早就在酒楼订了房间,带着他们一家出去吃了顿团圆饭。陈珊珊的女儿很喜欢自己的小舅子,每次见着了楚闻道都要缠着人要抱抱。   楚闻道本人不太喜欢小孩,唯独特别宠自己的小侄女。女孩儿混合了欧亚两地的血统,长得机灵可爱,一双蓝眼睛扑闪扑闪的,实在讨喜得很。   “Lori,妈妈说我会在你那里住。”陈欣彤趴在楚闻道的肩膀上,悄声说道。   楚闻道看了看自己的侄女,捏了捏小脸蛋。陈欣彤咯咯咯地笑着,没见因为要离开父母而伤心。陈珊珊就坐在他旁边,只不过全副心思都在和楚父楚母聊天上。他再看看自家父母,估计只有他蒙在鼓里。   “Daisy,怎么还缠着舅舅?坐好吃饭。”菜逐渐上桌,陈珊珊瞅自己的女儿还趴在楚闻道怀里,忍不住绷起脸。   陈欣彤缩了缩脖子,她似乎怕极了自己的母亲,恋恋不舍地松了手往旁边的椅子爬去。楚闻道见小女孩儿委委屈屈的模样,不由向陈珊珊投去不赞同的眼神。陈珊珊虽然性格大大咧咧,对自己的女儿,她永远当的都是黑脸。   “就像你一样,一个个都宠着她,迟早要翻天。”陈珊珊说这话的时候瞪了眼自己的老公,金发男人讪讪地笑了笑,习以为常地接受来自老婆的斥责。   楚闻道往陈欣彤碗里夹了块鸡肉,说道:“欣彤这么乖,宠点也没关系。”   “也就只有你觉得她乖。”   “小孩子需要活力。”   两姐弟你一言我一语聊起育儿心得,最后楚闻道被陈珊珊的一句“你是不是很想当爸爸”给噎得哑口无言。   陈珊珊三口子很少会和他们吃团圆饭,一顿晚餐吃得还算开心。楚闻道和陈珊珊的丈夫都是开车来的,而桌上的也没几个能喝得酒,结果只能以茶代酒。在这点上,楚闻道是觉得可惜,但还是尽兴。   楚闻道让父母在酒楼大厅等自己,他和陈珊珊的丈夫去停车场把车开来。   只有十岁的小孩很准时地打起了瞌睡,楚闻道把趴在肩头上的女孩儿小心地交给陈珊珊的丈夫。他看着睡得很沉的侄女,指尖碰了碰那金色的睫毛,心想这孩子以后长大了肯定是个大美女。   “对了姐,你女儿说你要把她放在我这儿——怎么回事?”楚闻道刚准备去停车场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陈珊珊眨眨眼,蹙眉回忆了半晌,才想起没告诉楚闻道这事。   “哦对,今早你还在睡觉,我忘记和你说了。”她亲昵地勾起楚闻道的手臂,笑嘻嘻地说,“就这样的,我打算让Daisy回国内读书,大概读到高中那样。毕竟你知道的,我爸妈从事教育方面的,姨母也是从事教育的,你也是,Daisy回来的话能得到更好的教育。”   每逢陈珊珊露出讨好的笑容,楚闻道就知道这表姐肯定又要给自己找麻烦。   他仍有点不解:“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能帮我先照顾着Daisy吗?反正你这么喜欢她,是不?”   “为什么是我?”楚闻道蹙起眉,他喜欢这孩子不错,可不代表他想替人养孩子。   陈珊珊解释道:“别看这孩子现在乖,其实皮得很,我爸妈岁数大了看不住她的。其实也不用很久,我和Leo在美国搞定剩下的事情就会回来。你就暂时帮忙照顾一下,可以吗?”   走在前头的Leo已经走去几步远了,熟睡的女孩儿攥着父亲的衣服一角,鼻子红红的,看上去有些滑稽。楚闻道望去,拒绝的话语渐渐化为叹息。   “我不会照顾小孩。”他妥协道,“你们大概要多久?”   陈珊珊数了数日子回答:“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   那时间还不算久,楚闻道揉了揉自己的脖子,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他仍觉得这是件苦差事,好在家里老妈已经退休了,若自己真照顾不来,起码还有个长辈照应着。   陈珊珊打算过完春节才回去美国,楚闻道琢磨了下时间,家里还有一间空下来的卧室,刚好可以收拾来做儿童房。   陈欣彤这事,楚闻道是摆在心上了,丝毫不敢含糊,趁这几天赶紧去家私城里看了几套儿童家具。陈珊珊后来知道这事,想自掏腰包补上用到的钱。楚家父母觉得这是楚闻道做舅舅应该的,待陈欣彤如待亲孙女。楚闻道能预料到,等陈欣彤来到家里,恐怕他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忙忙碌碌几天,楚闻道连孙海的邀约也没应。孙海锲而不舍地再约了两次,还是被楚闻道一一拒绝。孙海觉得奇了,干脆来楚家捉人。   “你几天不理我,就为了弄这间儿童房?”   孙海被楚闻道带去观摩这几天的成果,房间四周贴了墙纸,放眼过去便是明媚的蓝天白云。楚闻道怕陈欣彤会不小心磕磕碰碰,特地在能见到的边角垫了海绵。为了让卧室看上去更加活泼鲜亮,他把窗帘换了白色,床铺换了粉色,上面还有几个小布偶。   楚闻道把发箍摘了下来,又重新别了回去。这个春节他忙得忘记去理发,平时刘海搭在眼皮上扎得很,于是在家就用发箍别着。   “我不懂孩子都喜欢什么,找了很多参考才弄成这样子。”他说。   孙海绕着卧室走了圈,评价道:“还不错,如果不是知道你不会结婚,我都以为是你亲闺女的房间。”   楚闻道耸耸肩走下楼:“也差不多了,我爸妈早就当是亲孙女。”   “能体验一把做爸爸的感觉,也不错嘛。”孙海跟在楚闻道身后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   家里两老跟陈珊珊的父母去喝早茶了,楚母给他留了早餐。他扯了块面包啃着,端着热牛奶,瘫在沙发里懒得搭理。   “喂,今晚出不出去玩?”孙海碰了碰楚闻道的肩膀。   楚闻道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去。”想都不用想,孙海肯定是要带他去Gay吧。   孙海继续撺掇:“今晚有活动啊,真不去?”   “你都是有主的人了,就不能收心养性吗?”   “我那只是看看,纯粹欣赏。天天窝在家,你也不嫌闷。”   楚闻道开了电视,没再搭理孙海。其实不仅仅是今天,正确来说,或许接下来有段日子他都不会再去Gay吧了。那里终究还是太过喧闹,他只想静下来,好好地重新经营自己的生活。   忽然,手机铃声响起。楚闻道还在想家里两老终于想起自家儿子,探手把桌上的手机拿来看,却见显示备注是“小徒弟”。孙海挨在他身边,余光瞥见来电显示,嘴角的笑容意味深长。   楚闻道没好气地瞅了他眼,接起通话。   “老师?”徐轻舟轻轻地问了声。   楚闻道不由也跟着放轻呼吸嗯了声。孙海的脸贴了过来,他赶紧往旁边挪了两下,见人还想继续靠过来,直接站起身走远两步。   “老师,我打扰到你了吗?”徐轻舟问。   楚闻道立刻回答:“没有,怎么了?”他刚说完这句话,隐约间听见从听筒传来的报站声。莫名的,他心里咯噔了下。   “老师,我来到G市了。”徐轻舟犹豫地道,生怕会惹楚闻道不悦般,“对不起……我这是临时调票,所以没来得及跟你说。”   楚闻道咽了咽喉咙,立刻上楼回去卧室。孙海在那儿坐着,傻愣愣地睁着眼,不明白楚闻道怎么突然面露着急。   “你怎么突然换票了?”   楚闻道找出一套衣服,匆匆忙忙地换上。徐轻舟是个很有条理的孩子,这般冲动是鲜少的,他下意识觉得不太对劲,却又不好出口问。   徐轻舟平静地说:“没什么,只是看了天气预报接下来几天都不怎么好,就改票了。”   很拙劣的借口。   “你在哪?我去接你。”   楚闻道蹙起眉,拎起书桌上的钥匙和钱包往外走。他朝孙海抬抬下巴,再朝门口努努嘴。孙海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去门关换鞋。   “在地铁。我订了酒店,在去的路上。”   “在哪里?”   “好像是建设路,江熙广场旁边。”   楚闻道对徐轻舟说的地方略有印象,记忆里那附近交通还挺方便的,离他家也不算太远。   他思考半晌,说道:“你去到酒店后把定位给我,我去找你。”   “好。”徐轻舟笑了下,很乖地应了。   等楚闻道挂了电话,孙海抑制不住好奇心,抓着人忙问怎么回事。   “轻舟来了,我去接他。”楚闻道走到车面前,尽量平静地说。   孙海愣了好会儿,还是没搞清其中的关系。“小徒弟怎么来了?”他迷迷糊糊地问,“不对,你们发展什么时候这么快了?”   楚闻道把孙海关在车外,摇下窗没好气地解释:“别瞎说,我们之间没发生其他任何的关系。”   孙海不屑地撇撇嘴,楚闻道知道自己再解释就是掩饰,闭上嘴启动了车子,直接把好友甩在原地。   孙海还是第一次被楚闻道这样放了鸽子,懵了大半天。看着消失在尽头的轿车,他骂也不是,委屈也不是,憋着一肚子气往自己的车去。一个人越是反常,就越是代表心里藏了事。楚闻道说没有任何关系,孙海是如何都不会信的了。   他坐回车里,点开了手机,打算把这个重大发现与吴峡分享。 第20章 见面啦   城市里的车少了很多,就连人行道上来来回回的人也显得稀疏。按着徐轻舟发过来的定位,楚闻道很快就找到那家连锁酒店。他刚进大厅,往旁边看了下打算找电梯,蓦地顿了顿。   徐轻舟静静地坐在等候厅里,眼睛出神地看向落地玻璃外。   他好像听到了走近的脚步声,一片阴影投在眼睑上,遮挡大部分日光。围巾挡住了他大半张脸,一双透亮的眼睛明明白白地袒露了该有的惊讶和喜悦。   楚闻道没想到徐轻舟会在这里等自己,准备好的开场白刹那间变成无声的叹息。他想,这孩子真的太纯粹了。   “老师。”徐轻舟最先打破这阵沉默,只是这声过后,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楚闻道理了理徐轻舟被风吹乱的短发,这声“老师”仿佛走过了好久的时间,真真实实地传进他的耳中。   “上去收拾下东西。”他说。   徐轻舟点点头,站起身走在前面。摁下电梯按键的时候,他才察觉到不妥的地方:“为什么要收拾东西?”   楚闻道早就准备好了恰当的回答,此刻从容不迫地道:“我老家离这不远,那时候搬了家,屋子还留着,偶尔还会回去打理一下。你在这几天就住那里吧,没必要住酒店。”   徐轻舟愣愣地眨眼:“这样太麻烦了,我还是……”   “哪有老师看学生在外住酒店的道理。”   徐轻舟眉毛纠结地皱着,他突然来到G市已经打扰了楚闻道,他不想再给人添多些麻烦。   电梯到了,徐轻舟仍在发愣,楚闻道拉起他的手臂往里走。   “几楼?”他问。   徐轻舟不明所以地抬起脸。   楚闻道哭笑不得地说:“我忘记几楼了。”   徐轻舟躲在围巾下的嘴巴像是嗫喏了什么,楚闻道没听清,他只能靠到楚闻道的身前自己去摁。楚闻道看见徐轻舟泛红的耳尖,轻快地笑了声。   “听我的,我也不想天天往酒店里跑。”   徐轻舟很为他着想,所以他故意挑着徐轻舟内心的愧疚,使了点坏心。   徐轻舟低头捏了捏手指,直到电梯到达楼层,他才慢慢地点头。   徐轻舟的行李基本没怎么动过,提了行李箱就可以走。徐轻舟退房还需要一点时间,楚闻道就先去停车场拿车,途经一家早餐店的时候,顺手买了杯热豆浆。进了车里,他马上调高了车内温度,从裤袋里拿出手机。   孙海给他发了条短信:“不如今晚叫上你小徒弟去酒吧呗!”   “去你的头。”楚闻道冷笑,直接回复了一个微笑的表情过去。   车门被轻轻叩击,楚闻道顺着声望去,徐轻舟指了指脚边的行李箱。楚闻道了然,开了车尾箱,瞅着后视镜内徐轻舟拎着行李箱的背影。   等徐轻舟坐进副驾驶座,他把还热的豆浆递去。   徐轻舟一边想脱下手套,一边想接过豆浆,顿时手忙脚乱。   “急什么,没人抢你的。”楚闻道笑着把手缩了回去,拿了吸管插进盖面后又伸过去。   徐轻舟稍微解开了围巾,看了眼楚闻道,抿抿嘴唇,双手去握纸杯。楚闻道准备撤手的时候,指尖触了一抹柔软,他若无其事地返回去搭在方向盘上。   “谢谢。”徐轻舟咬着吸管含糊地道。   楚闻道这时候应该回答一句“不客气”,也只是应该,因为他最后一句话都没说。   路越走越远,声音仿佛在尽头消逝,徐轻舟这人比楚闻道还静,就连吮吸管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曾经的他们还可以聊很多东西,学生、学术、同事等等,当楚闻道离开了这个圈子后,他们便少了这些交接点。说什么,想什么,中间清清楚楚地划了一条界线。   可楚闻道不在意,徐轻舟或许也不会在意,因为他们的相处往往是安适的静谧。大概因为他们都是好静的人,所以享受每分每秒属于自己的空间。   如此这般,那条界线又好似不那么明显。   “想在这里玩几天?”楚闻道突然问。   徐轻舟早就喝完豆浆了,捏着纸杯朝窗外发呆。此刻听到楚闻道的问题,明显地愣住了。楚闻道看他这个表情,就知道他没有任何计划。   “那就玩到你想走的时候吧。”楚闻道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   徐轻舟挤了挤纸杯被捏得凹下去的地方,发出啪嗒啪嗒的奇怪微响。   “老师,你不问我为什么突然改票吗?”他停下了手上的小动作,歪着脑袋斜斜地看向楚闻道的手指。   楚闻道转了下方向盘,说道:“不是天气原因吗?”   “那是骗你的。”   “轻舟,以后撒谎就不要立刻跟人解释自己在撒谎,做人不要太老实。”   “我很少这样,我以为你会觉得奇怪。”徐轻舟收起了目光,指腹勾勒纸杯上的条条皱痕。   轿车拐进了一个老式小区,这里是沿海南方,哪怕是冬天仍是绿树成荫。走过林荫路,斑斑点点的树影在车窗前留下匆匆足迹。   最后,车停了下来。   楚闻道拉下手刹说:“我是觉得奇怪,不过你想说就说,不想说也无所谓。来到这里就好好地玩,什么都别想。”   徐轻舟转眼看向窗外,四周都是比较老式的房子,很矮,大多数都只有三层楼高。而眼前这栋房子倒显得崭新,应该是因为外墙被重新刷过,但斑驳的岁月痕迹仍隐约可见。   “老师,你别对我这么好。”   楚闻道解开了安全带,抬起头对上徐轻舟的眼睛。他看上去是那么的为难,是那么的悲伤。   他低下头继续说:“老师,你明知道我喜欢你,但还是对我这么好,我不知道该怎么正常地回应。”   头顶突然承受了另外的压力,短发被轻轻地抚摸。随后,他听见楚闻道温柔的嗓音:“我以前也是这样对你,不好吗?”   徐轻舟把下巴压得越低,小声地道:“不好,我会以为老师已经喜欢上我。”   楚闻道明确说过暂时不会接受他的感情,也明确表示需要一段时间。他不知道这段时间有多长,但至少不是现在。他觉得楚闻道应该和自己保持一段距离,而不是一如既往地让他贪恋其中的体贴。   “对你好还嫌弃,”楚闻道乐了,“哪有你这样追人的?”   “我有想过,但是你这样,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追到你。”徐轻舟皱起眉,楚闻道很显然也没有被人追求的自觉,这让他不知所措。   这下话题说开,楚闻道也不打算再藏着掖着。他伸了伸腰,慵懒地靠上椅背:“我也不知道该怎样扮演好一个被追求者啊。”   徐轻舟瞅着他,脸上是满满的懊恼和不解。这让楚闻道想起了曾经,那时候徐轻舟每遇到学术难题就会露出相似的神情,心里想什么都表现在脸上,十分生动。   “真的,我认识你有七年了吧?我们太熟悉了,你让我怎么转变身份?”   这几年间,他看着徐轻舟一步步地成长,不可能不在意。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很多种,他与徐轻舟除了师生间的联系,或许还有更多的牵绊。喜欢也有很多种,他想过很多,他的确是喜欢徐轻舟,可这种喜欢和爱情的喜欢不相类似,又似乎仅仅挨着边。徐轻舟对自己的喜欢呢?大概也混杂了对他的依赖和崇敬。   剪不断,理还乱——应该就是这种情况。   徐轻舟很聪明,也很快明白楚闻道的意思。   “如果我不是你的学生,那该多好。”他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楚闻道望着他单薄的背影,揉揉自己的眉心。   彼此如果不是由师生这层关系开始,那徐轻舟于他而言,永远都是陌生人,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第21章 恰好的吻   楚闻道带徐轻舟上了三楼,再上多一层便是露天天台。虽然是老住宅区,但楼梯很干净也很透亮,当楚闻道推开门的时候,里面又是另外的天地。   徐轻舟换了鞋,打量四周。   两厅三房,从门关处就可以把屋内一望而尽,空间宽敞,阳光充足。应该是新装修过,摆列的家具都显得崭新。入目俱是典雅的白色和棕色,风格和楚闻道在M市的房子差不多,清一色的简洁。   他手里一松,行李箱被楚闻道拉了去。他赶紧加快脚步,踩着楚闻道的影子跟了上去。   “这房子去年才刚装修完,偶尔我妈也会来收拾下,但也很久没住过了。”楚闻道直接拉着行李箱去主卧室,回头说道,“你先把你的东西放进这里,反正三间房间,你就任挑。或者每晚都换一间睡,这也没问题。”   徐轻舟愣愣地听完,犹豫地站在房间门口:“这不太好吧……”   “没什么不好的,搬家之后这里就没住过人。”   徐轻舟还在犹豫,楚闻道一把揽过徐轻舟的肩膀,把人往外带。   “你没听说过吗?房子太久没住人的话,会不太好。”他认真地说。   徐轻舟还真没听过,糊里糊涂地就信了楚闻道的胡诌。   “不过这里什么都没有备,回头我给你买点吧。”   “不用,我可以自己买。”   “你就让我尽尽地主之谊吧。”   徐轻舟望着楚闻道,无奈之下只好不再拒绝。楚闻道心情愉悦地再去确认下需要准备什么家用品,一个个地记录在手机的备忘录里。   徐轻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只好自己去收拾行李。昨晚他没睡好,外加早上七点多的高铁,他蹲在地板上没多会儿便泛起困,眼皮不由自主地往下耷拉。门外楚闻道脚步声轻轻,弹钢琴似的,他头靠在墙边静静聆听,心思渐渐走远。   楚闻道走进房间的时候,看见徐轻舟靠在墙边打瞌睡的模样,无奈地笑了。这孩子怕是累坏了,能撑到这时候也算是个奇迹。   他撞见过很多次徐轻舟打瞌睡的时候,而且多数是在图书馆。学校图书馆一年四季都很冷,夏天空调开得猛,风嗖嗖地吹;冬天没有暖气,更是阴森森的冷。楚闻道提醒过几次让徐轻舟多带一件外套,免得动不动就感冒,但结果可想而知。后来,楚闻道每次去图书馆或是自习室的时候,都会习惯性地带件外套。   以前没仔细看,现在楚闻道才发现徐轻舟的睫毛很长很密,小刷子似的。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须臾收了回来。   在地板上睡觉容易着凉,楚闻道也怕会吵醒徐轻舟,站起身拉开衣柜拿了张被子。他捏着被子两角,往徐轻舟的肩上掖了掖,确定把人包得严实才松手。   他正准备起身,头刚抬起发现徐轻舟已经睁开了眼。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任由时间悄悄流逝。   当徐轻舟贴过来的时候,楚闻道出神地想,他的睫毛是真的很长,仿佛藏了年轻人最美好的时光。   干燥的唇瓣轻柔相贴,仿佛隔了很薄的纸,纯情得让人生涩地紧张。楚闻道平静地凝视近在咫尺的那双眼睛——他也是那么冷静,可冷静的包装下掖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楚闻道自认不是个正人君子,当年轻的胴体贴过来的时候,他不可能做到完全心无杂念。所以,他稍微张开了嘴。   徐轻舟睁着透彻的眼睛,像是在笑,舌头自然地探进缝隙里。他的吻和他的人一样,不急不促,带了常有的试探。   隐约间,徐轻舟似乎听见一声微弱的叹息,紧接着,下巴就被虎口扣住。他接吻的次数不多,而留在记忆里的吻更是少。楚闻道口腔里的尼古丁味,像是熏香一样要把他给点燃了。如同第一次的见面,楚闻道身上的味道就从未变过。   徐轻舟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抓住楚闻道的衣角。   “爱哭鬼。”   眼角被温柔地一抹,他茫然地去摸被碰过的地方。他不觉得自己有哭,自然不想承认。   “我没哭。”   “好,那就当我眼花。”楚闻道配合地笑道。   徐轻舟挑起睫毛看了看他,又低头去捏自己的手指头。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难为情,虽说吻是他先主动的,但那时候他还没睡醒,见到心上人的脸,稀里糊涂就靠了过去。但楚闻道这又是为什么呢?他不清醒,不代表连楚闻道也跟着犯糊涂。   他不明白,其实楚闻道也不明白。   有时候有些事,总是缺少该有的答案。徐轻舟没问,楚闻道也没回答,而这个稀里糊涂的吻就成了某个小小的恰好。恰好那个时机,恰好那个人,然后就有了恰好的吻。   住宅很接近商业街,由于是大城市,哪怕是春节步行街上也是不一样的热闹。楚闻道带着徐轻舟去采购日常用品,顺便看到什么好吃的也一并丢进了购物车。徐轻舟觉得实在太浪费,毕竟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回去M市,购物车里的东西他肯定是用不完。   楚闻道没把徐轻舟的小小抗议当回事儿,反正牛奶、酸奶还有些零食什么的,待迟几天陈欣彤过来,到时候这些也可以用上。   于是到了这个时候,楚闻道才想起了还有陈欣彤这个大麻烦。   “轻舟,迟几天我小侄女会来我家住段时间……啊,有这个。”他推着购物车,见到有徐轻舟喜欢吃的那款糖果,抓了三包扔进去,“哦对,就是我肯定得带小孩,如果你要出去玩,我大概都要带着她。当然,你如果介意的话,我可以把她扔在家。”   只是照陈欣彤粘他的程度,想撇开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徐轻舟忙摆手:“不用,老师你帮你的就好了,我自己到处走走也可以。”   楚闻道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挑起眉毛:“你一不熟悉这里,二没做计划,成天游荡吗?”   徐轻舟收了声,不说话了。其实这也不是不可以,现在网络这么发达,稍微查一下就知道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不过对于楚闻道的关心,他很乐意接受。   想了想,他说:“我有照顾小孩的经验,或许可以帮下忙。”   楚闻道突然想起徐轻舟还有个小十岁的弟弟,他自己本来就不会照看小屁孩,徐轻舟肯帮忙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好,那就麻烦你了。”楚闻道毫不客气,“说起来,你喜欢小孩吗?”   徐轻舟嘴角的笑意渐渐变得黯淡,楚闻道看着他的侧脸,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过了很久,徐轻舟近乎冷漠地说:“不喜欢。”   随后,他歪头苦涩地笑着望向楚闻道:“我是不是很奇怪?”   楚闻道愣了愣,心里揣测了几个想法,脸上露出懒懒散散地笑意:“有什么奇怪的,我也不喜欢小孩,麻烦死了。如果不是因为我那个侄女长得可爱,我大概也懒得理。不过我想,你大概会喜欢她。”   “老师喜欢的话,那一定是很好。”徐轻舟笑了笑,不等楚闻道回应,突然走快几步到其中一个架子前抽了盒巧克力。   楚闻道站在原地,心虚地抹了把自己微烫的脸。刚才那刻,他觉得自己被这孩子给撩拨了。莫名间,他想起了和陈珊珊那天的对话——这似乎有些不太妙。   等徐轻舟走回来,他已经神色如常。   “原来你喜欢吃巧克力?”他没话找话似的,瞅了眼巧克力的牌子,明治的。   徐轻舟摇头:“最近你的烟瘾大了很多,我觉得还是少些抽比较好。有时候你想抽烟,可以吃点巧克力解瘾。”说完,他又问:“可以吗?”   楚闻道傻了似地张了张嘴,半晌揉捏自己的后颈,哭笑不得地颔首。   “你真的是……”他揶揄地说,“这算是你追人的方式么?”   徐轻舟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他的目光左闪右闪,滴溜溜的模样看着就觉得逗。   “我一直都是这样啊……”憋了很久,他憋了这么句。   楚闻道愉悦地揉了揉徐轻舟的头,说道:“走了,去结账。”   以前是没多想,如今有了坦白在先,曾经的细节都变得与众不同。徐轻舟这孩子真的很狡猾,他会用自己方式关心你、呵护你,好像全世界都没有你重要,这种体贴细微的熨帖会潜移默化地把人融化。   等楚闻道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深陷其中。 第22章 在!一起!了!   买完东西,已经接近晚饭时间,楚闻道干脆带着徐轻舟在附近找了家老字号饭店。   这家饭店特别火,每到饭点的时候都要排队领号。这家饭店装修算不上好,店面也不大,但胜在口味够地道。   他们去到的时候时间还算早,饭店里还剩空桌。楚闻道清楚徐轻舟的饮食喜好,拿起菜单就熟稔地点了好几道菜,末了还提醒服务员味道尽量清淡些,蒜香菜之类的少放。   徐轻舟留意了下点好的菜单,从头往下数,加上汤总共有六道菜那么多。   “老师,会不会太多了?”他不认为两个人可以吃得完这些。   楚闻道往双方的茶杯里斟茶,不以为意地道:“没事,吃不完就打包。这里的饭菜够地道,吃多一天也不亏。”   “老师经常来?”徐轻舟问。   楚闻道似乎对这片地方很熟悉。   “以前小时候经常来,这家店几十年历史了,我爸妈年轻时候就在。”楚闻道抿了口铁观音,随手指向徐轻舟背后的一副对联,“瞧见那个没?那还是出自我老爸手笔。”   徐轻舟还是第一次见到楚父的书法,对联被很好地包装在画框里。墨字遒劲有力,笔画流畅。他本科上过一门书法选修课,虽然对此仍是一知半解,但清楚这幅书法必是佳作。   楚闻道继续说:“原来的老板还是看着我大,只不过现在退休去了,是他儿子在接管。不过他今天恰好不在,不然我就找他来,那你以后再来吃饭就能刷脸消费了。”   以前这里还没有现在那样繁华,最普通的平房,最普通的老街,住在这里的街坊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几乎都成了亲密的朋友。家家户户的小孩儿有事没事就到处跑,即便是隔了一条街,也能凑成堆玩到一块儿。楚闻道也就是这样和现任饭店老板认识,哪怕是后来搬家了,再到如今,他们偶尔也会联系。   那时候没有这么多电子设备,人与人之间也唯有面对面交流。现在老一辈的总说,这样缔结下来的友谊最为真情和长久,其实楚闻道也是这样认为的。   不由自主间,楚闻道开始讲起了这条老街里曾经的趣闻趣事。街口的糖水铺搬了,换了家衣服店;本来那里有间小学,前两年换了新校区,现在原址上改建了百货商城;路两旁种的都是木棉树,初春的时候这里都是红彤彤一片煞是好看,等木棉花掉下来,他们小孩儿就会捡一袋子带回家熬糖水吃。   那样一桩桩的往事如一幅幅生动具体的图画,徐轻舟专注地听着楚闻道讲,感受从未体验过的童年。   他们坐在靠窗边的位置,外面是一处露天阳台。现在是冬天,夜晚匆匆来到,朦胧的月色夹杂夕阳的昏黄,使徐轻舟的眼瞳也染上了浅浅的紫。   楚闻道对上徐轻舟的目光,渐渐地便收了声。他觉得徐轻舟好像在羡慕,却又不知道徐轻舟为了什么而羡慕。   他想到了几个小时前的对话,徐轻舟说他不喜欢小孩。他说不奇怪,却是暗自吃惊。徐轻舟是那么的会照顾人,在他的心里似乎什么事都没有所谓的差别。就是这样的人,原来也有自己厌恶的方面。   徐轻舟时而表现出来的落寞和沉寂,楚闻道现在这才慢慢理解。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每个人都可能对自己现在拥有的产生不满,如此而已。   “老师?”   楚闻道怔了怔,不知不觉间就想得出神了。   “不小心就说多了,是不是听得很无聊?”他笑着掩去心里的不安。   徐轻舟轻轻摇头:“不会。”他支着下巴,遥遥地望向窗外渐渐暗沉的天空。“真的很好。”他又道。   这个时候服务员把菜端了上来,蒸腾的雾气隔绝在两人中间。这不是个谈心事的最好时候,楚闻道挑了块鱼腩肉放进徐轻舟的碗里。   “吃完饭,我带你去个地方。”他突然说。   江水把城市划分成南北两个区,两厢建筑静谧地遥遥相对。夜色下灯光璀璨,霓虹灯挂在树上恰似点染的火焰,由淡到明亮,再从明亮回归昏暗。一艘游轮缓慢地驶过,划开江面的条条波纹,连倒映出来的影子也变得零碎不堪。   从江面吹来的风带着明显的湿气,徐轻舟不由缩了缩脖子。楚闻道原本比徐轻舟走快一步,后来脚步慢了下来,最后与徐轻舟并肩同行,侧身挡过些许寒意。   “前面人会越来越多,跟紧我。”楚闻道说道。   徐轻舟点点头,垂在旁边的手往旁边挪了两寸,状似不经意地碰到楚闻道的袖口。他瞅了眼楚闻道,见对方没有丝毫反应,放心地用拇指和食指揪住那片衣角。   沿着江边一路走下去,夜越来越冷,人却是越来越多,笑声、歌声、叫卖声、吹哨声等等交织在一起。应该是有什么活动,徐轻舟想到。   楚闻道好像又提醒了句什么,但是徐轻舟听不清,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的手被松松地包住。徐轻舟明显地顿住了,嘴巴紧闭,生怕心脏加速跳动的响动会被察觉。   脚跟贴脚跟,手臂碰手臂。徐轻舟莫名觉得愈来愈闷热,额头都是稀松的汗。   他们在人群中穿梭,再走下去,那些喧哗又被抛弃在后头,耳边也终于静得只剩下沉重的呼吸。   楚闻道松开了手,方才没察觉,这时候发现自己的手心沾满了汗。他把双手插回衣兜里,走到一个弧形平台上。徐轻舟右手搓了搓空空的左手,抿抿唇跟了上去。   “你看到那个钟楼吗?”楚闻道指去江对面的方向。   这里的光线不如刚才的明亮,但徐轻舟还是能清楚地看见那凸出来的三角楼顶。上面有一个很大的圆钟,指针对准罗马数字的“Ⅹ”。他打开了手机,还差五分钟就踏入今晚的十点。   楚闻道说:“那里是以前的外国使馆,有些用来做餐饮业,有些保留原样做了参观景点,哪天你可以去看看。”   “嗯。”   徐轻舟走近栅栏,漫不经心地回答。   接下来谁都没有说话,光影下的指针悄无声息地走动。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江水一波推着一波,徐轻舟看着楚闻道的倒影,不由自主地伸直手指,隔空临摹不断变化的轮廓。他想,这样就不会被楚闻道发现了。   “嘭——”   耳边炸开一道来自空中的脆响,徐轻舟茫然地望见漆黑的江水顿时染上色彩。没等他反应过来,响声接踵而至,如同一首突然的交响曲。他抬起头,一朵朵夺目璀璨的烟花在黑夜里绽放、隐没、再次绽放。   他呆呆地睁大眼,呼出的白雾模糊了视线。   楚闻道侧过脸注视着旁边的人,这样的烟火盛宴他已经看过很多次了,而这样的徐轻舟却是第一次看见。   柔软的头发被围巾弄乱,耳廓和脸颊被风吹得泛红,眼睛被天边的烟火点缀又黑又亮。他第一次见到徐轻舟的时候就觉得这男孩长得眉清目秀,颇为顺眼。几年过去了,他是老了,徐轻舟却还是当年青涩的模样。   许久,天空再次回到最初的静默。徐轻舟转过头去看楚闻道,眼角仍残留来不及收敛的兴奋。   “前几年政府禁止了烟花,不过后来又放开了政策,每隔三年春节时候政府都会举行一次烟花盛宴。”楚闻道说道,“吃饭的时候刚才想起来今晚有,就带你来看看,喜欢吗?”   徐轻舟弯起了眼:“喜欢。”   楚闻道习惯性地去揉徐轻舟的头顶:“喜欢就好,走了回去。”他转身走开了几步,却没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他不由得停了下来。   徐轻舟攥住了围巾的两角,眼珠动了动,嘴巴张开又阖上。楚闻道站在原地,无奈地翘起唇。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只需要他往回退两步,他向前走多两步,他们就可以回到最初的距离。   他们都清楚,所以他们都这么做了。   鞋跟踩在拉长的影子上——咚咚咚——那是谁的心跳在响。他就这样撞进他的怀抱里,呼吸缭绕在荡动的哗哗水声间。   “你是想撞死我吗?”楚闻道哭笑不得地说。   他没想到徐轻舟会跑过来,为了接住人,他不免向后踉跄了两步。   徐轻舟把头埋进他的颈窝里,语气像是夹着晚上的湿气。   “老师。”他唤道。   楚闻道“嗯”了声,有一搭没一搭地把徐轻舟藏进围巾里的头发勾出来。徐轻舟的发间有着淡淡的花香,他猜徐轻舟用的应该是茉莉花香的洗发露。   徐轻舟闷闷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嗯——你猜?”   徐轻舟猛地抬起头,湿漉漉的眼睛不甘心地瞪圆。楚闻道光是笑,柔和的灯光融进这抹笑靥里,徐轻舟哽咽了下,用手捂住自己下半张脸。   像极了泰戈尔的那句诗——“这一刻,我感到你的眼光正落在我的心上,像那早晨阳光中的沉默,落在已收获的孤寂的田野上一样。”   “我可能永远都无法像你那样回应你的心意,你介意吗?”楚闻道拉下徐轻舟的手,额头相贴。   徐轻舟摇头,他怎么会介意?他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世界最大的侥幸。   “轻舟,我最冲动、最不顾一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那些对爱情的执著和追求,在很久之前已经耗尽。”楚闻道用柔和的声音说出最残酷的事实,“让你喜欢上的那个我,已经不会再回来了,你懂吗?”   徐轻舟睁着眼,缄默不语。   楚闻道深深地叹气:“这些都不能让你知难而退吗?”   “不能。”徐轻舟淡淡地笑开,被楚闻道攥住的双手微微张开,插进指间。   他静静地凝视徐轻舟的眉眼,蓦地也笑了。   “那就试试吧。”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惊喜吗! 第23章 要见家长了呢   楚闻道回到家已经过了零点,客厅的灯还亮着,但父母已经早早地睡去。他是等徐轻舟睡下后才回来的,两人才刚确定关系,楚闻道觉得自己还是先尽些作为恋人的责任比较好。   明天陈珊珊就回去美国,她丈夫前两天因为公司临时有事已经提前回去。楚闻道不得不亲自开车送陈珊珊去机场,顺便把陈欣彤带回家。这也意味着明天他没办法陪着徐轻舟了。这厢他正愁着如何抽出空,那厢徐轻舟反倒不忍心看他来来去去地奔波,坚持明天自己出去随便逛逛便好。楚闻道犟不过他,也就随他意了。   现在想想,还是有点愧疚。   洗过澡后,楚闻道去酒柜里挑了瓶威士忌,拿着酒杯去阳台自斟自饮。   独处的时候,他的大脑就胡思乱想。   说实话,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让楚闻道觉得虚幻——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了?他曾经在最好时机的爱情上摔了很大的跟头,再来一次,他不觉得自己能做得更好。人走多会累,他也是同样,所以他已经折腾不起来了。   没有轰轰烈烈的热情,徐轻舟以后真的能受得了吗?楚闻道没有多少的信心。徐轻舟需要他陪着,那他就陪着吧,多一天少一天,其实也无所谓。哪天对方想结束,他觉得自己也会坦然地送上祝福。   楚闻道晃了晃酒瓶,液体在闭塞的空间里撞来撞去,好听得紧。待明天楚父发现珍藏的威士忌被他偷喝了,肯定得气得跳脚。   今晚月色正好,应该会有个不错的梦。   春节将过,现在基本又是后春运期,楚闻道提早了四个小时去接陈珊珊三口子。去到的时候姨母姨丈刚好出了门,陈珊珊还要去叫女儿起床,他干脆挪了张椅子坐在金鱼缸边,数着有多少条红锦鲤。   数到第四条锦鲤的时候,徐轻舟发来了一条短信。   ——老师,你出门了吗?   楚闻道看了眼时间,刚好早上八点半。他瞅陈珊珊还需要点时间,直接拨通了徐轻舟的号码。   刚打过去,那头立刻就接通了。   “老、老师……”徐轻舟说话都结巴了。   楚闻道屈指叩了叩玻璃,游过来的金鱼群哗地四处窜开。徐轻舟大概现在才感到害羞,他有意逗乐下,不过转念觉得还是先别把人吓着了。   他柔声问:“不睡多会儿?”   “睡不着了。”   “那吃早餐了么?”   “还没,准备出去看看。”   楚闻道的拇指贴上金鱼缸,沿着一条白锦鲤游过来的方向慢慢滑去。在平常的早晨,他和徐轻舟进行最普通的聊天,这种的感觉很舒服。   “楼下左转走大概一百米的地方,那里有间粉面店,老板娘做的云吞面很好吃,你可以尝尝。”他说。   “嗯。”   “你想好今天去哪里玩了么?”   徐轻舟犹豫了半晌:“我打算去市博物馆,坐地铁就可以去到了。”   楚闻道乐了,徐轻舟该多好学,第一天来玩就去博物馆。   “也好,要不我下午去接你吧。”他站起身准备去阳台抽烟,手摸进外套兜,掏出来的却是一盒明治巧克力。   他摆弄手里的巧克力,哭笑不得:“轻舟,你究竟什么时候把我的烟换了的?”听筒突然传来模糊的掉落声,紧接着是呯呯嘭嘭的声音。   等了好半会儿,徐轻舟才支支吾吾地回答:“我嗯……那个,对不起……我觉得老师肯定不会自觉戒烟,就自作主张……”   “谁让你道歉了?”楚闻道拆了包装,丢了块巧克力进嘴。徐轻舟挺清楚他喜爱的口味,不算很甜,还有点苦。   徐轻舟不敢搭话了。   楚闻道瞥见陈珊珊抱着陈欣彤从卧室出来,见小侄女没睡醒的糊涂样,他心情很好地又吃了块巧克力。   “你现在是我男朋友,以后不仅管我戒烟,还得管我衣食住行。”他说,“让你这么操心,该我道歉才对。”   徐轻舟还是不说话,楚闻道猜他大概在脸红。年轻人啊,就能因为一句话而手足无措。   “老师……”徐轻舟终于说话了,“我想见你。”   陈珊珊把陈欣彤抱出客厅,拿着梳子替女儿扎头发。   “晚上就不出去吃饭了,我下午去接你。”楚闻道边走回客厅边说,“来尝尝你太师娘的厨艺,你应该会喜欢。”   徐轻舟慌张地道:“不好吧?太打扰到你家人了,我觉得我自己待着就好。”   “就这样定了,我准备出门了,晚些联系。”楚闻道没理徐轻舟的抗议,直接一锤定音。   最初他就打算带徐轻舟回家吃顿饭,不管双方间是什么关系,至少徐轻舟还是他最亲密的学生。   陈珊珊早就听见楚闻道通话的内容,她太了解自家表弟,稍微斟酌就猜出了七八成。上了车,她确定女儿又睡过去后,伸手拍了拍驾驶座的椅背。   “松口了?”她言简意赅地问。   楚闻道颔首:“今晚带他回家。”   陈珊珊一点都不怀疑楚闻道的迅速,这没什么不好的,反正也是迟早的事。   “这样就好。”她欣慰地笑道,“等下次我回来,让我也看看吧。”   楚闻道沉默片刻,陈珊珊那个角度看不到他现在的神情,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方才内心闪过的几秒空白。   “到时再说。”他说。   下午再从家里出门的时候,陈欣彤硬是闹着要跟楚闻道出去,楚闻道把楚母唤过来帮忙才勉强哄住。只是这儿耽搁了时间,楚闻道去到博物馆门口已经迟了半个小时。   楚闻道在大厅环顾了圈,没见着人,抽出手机打去电话。   “老师?”隔了十多秒,徐轻舟才接听。   “我到了,你在哪儿?”他问。   徐轻舟明显地愣住,半晌才道:“我在卖纪念品的那边。”   销售纪念品区在一楼出口旁边,他赶紧往指示牌显示的地方走去。   “在那里等我。”   “好。”   毕竟现在还是春节假期,博物馆里的人不多,楚闻道一眼就看到站在出口边的徐轻舟。他似乎也很快地发现了走近的楚闻道,没忍住拔腿快步走了过来。彼此走近的时候,徐轻舟下意识地想伸手拉住楚闻道的衣袖,可想了想,还是收了回去。   楚闻道不动声色地勾住徐轻舟的肩膀,亲如兄弟般。他知道徐轻舟在顾虑什么,嘴上不由得笑骂:“榆木脑袋。”   徐轻舟不明白为什么会被挨骂,委屈地瞪着眼睛。两人走出门口,楚闻道把自己的围巾裹上徐轻舟的脖子,裹了好几圈,直到确定没露出一点空隙才满意地松了手。   “买了什么?”他瞥见徐轻舟手里的礼袋,好奇地问。   博物馆里的纪念品比外边普遍的商品还要贵点,楚闻道自己肯定是不会上当,但见徐轻舟眼里的喜悦,倒也觉得挺值的。   徐轻舟打开袋子,向楚闻道展示了里面的东西。两组明信片,一组纪念币。   “我觉得挺好看,就想买回去收藏。”他笑得心满意足。   楚闻道不由得看呆了,他记得徐轻舟以前的表情永远都是淡淡的,无论是喜怒哀乐。而现在徐轻舟似乎一点点地向他打开心扉,表情丰富了,人好像也变得开朗了。   他从不知道,原来自己对徐轻舟的影响这么大。   “对了老师,待会儿能先送我回去吗?”徐轻舟突然的问话打断了楚闻道的思路。   楚闻道拿车钥匙的手一顿,反应了半刻,才理清徐轻舟的话。   他拉开车门,状似漫不经心地问:“现在胆怯了?”   徐轻舟摇头,看了看楚闻道的神情,然后低声嗫喏:“我今早买了点东西,打算带过去给楚教授和谢教授。”见楚闻道没回应,他又赶紧补充:“我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突然造访太唐突了,我只好临时去买些小礼物……”   这孩子,想什么都是周到的。楚闻道想说他老爸老妈从不拘束于这些俗礼,可如果不让徐轻舟如愿,估计整个晚上都会心里不踏实。   “你啊……”   楚闻道把手轻轻搭在徐轻舟的手背上,稍微用力,一根根地把手指掰开。天气这么冷,徐轻舟的掌心却沾满了汗珠。   他的拇指轻轻抹去掌纹里的潮湿,说道:“我还没跟爸妈说我们的关系,你就当去见老师的老师就好,别紧张。”   徐轻舟被楚闻道抓住的手指轻微蜷曲,定定地望着楚闻道。   “明明是你先追的我,怎么现在就这么胆小了?”   徐轻舟其实和他一样,对这份感情依然不自信。他们如今身于如履薄冰的处境,尽管手牵着手,但心还在彼岸。只要徐轻舟不想,那他就不会跟父母坦白。当然,至于他那对精明的父母会不会察觉到,那就另当别论了。   徐轻舟垂下眼睑说道:“我没信心。”   “没信心的应该是我。”楚闻道亲了下徐轻舟的鼻尖,“时间还长,我们不急。”   徐轻舟凝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慢慢地卸下表面的不安。楚闻道的语言有种魔力,让他不自觉地相信他们的未来能抵达曾经妄想的远方。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国庆节都去哪里玩了?www 第24章 据说是见家长   这是徐轻舟第一次来楚闻道的老家,尽管事先做过了心理准备,不过真到了地方,他就起了退堂鼓的冲动。   楚闻道进门前揉了揉徐轻舟的手腕,贴近耳边小声道:“别紧张。”   “嗯。”徐轻舟捏紧袋子,唇绷紧成一条直线。   他无数次提醒自己是以学生的身份来拜访,可又显得欲盖弥彰,“丑媳妇见公婆”这句话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羞恼又不自在。好在楚闻道不知道他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不然肯定会遭一顿调笑。   楚闻道开了门进去,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放到徐轻舟脚下。他见徐轻舟站在门关边踌躇,伸手在眼前挥了下。   “别愣着了,换了鞋跟我进来。”他说。   等徐轻舟慌慌张张似地换了鞋,楚闻道轻轻捏住他的后颈,贴上去印了个安抚的吻。松开之际,他再次听见一声“别紧张”。这一路上,他已经数不过来楚闻道安慰他多少次了。   楚闻道带他进了客厅,楚父不在家,楚母刚才估计在厨房捣鼓着什么,这会儿听见声音便探出头来看看。   楚闻道环顾了圈,问道:“妈,欣彤呢?”   “在睡觉,晚饭的时候再叫起来。”楚母说着,眼神就往楚闻道旁边的人望去。   徐轻舟头一抬,便对上楚母柔和的目光。楚闻道的五官随母,尤其是眼睛,静静地凝视的时候犹如一潭秋水,深不见底却又清凉宜人。他愣着出神,拘谨地杵在原地不知所措。   “你就是轻舟吧?快坐,我刚好做了点奶昔,来尝尝。”楚母招呼徐轻舟坐下,转身又要回厨房。   楚闻道赶紧喊了声:“妈。”他侧过神碰了碰徐轻舟的肩膀。   楚母转过头,不明所以地顺着楚闻道的视线望去,随即了然地弯起眼。   徐轻舟被两母子盯着,半晌终于回过神来,舔舔嘴唇伸手递上准备好的礼物。他的脊背挺得很直,眼珠一直朝下望。他知道自己这样显得很不尊重,可他打从心底不敢正视楚母。   “我那个……嗯……突然造访实在不好意思,这点小小心意还望谢教授不要介意。”他尽量保持言语的恰当,心虚地从余光观察楚母的神情。   楚母接过徐轻舟的礼物,开心地笑了几声:“谢谢你,我先收起来,迟点再看可以吗?”   “当、当然可以。”徐轻舟立刻回应。   “那你先休息下,我先把东西放好。”楚母转头就开始指使自家儿子,“闻道,厨房里有刚弄好的奶昔,你去端杯给轻舟尝尝。”   “我就知道我的地位永远是最低。”楚闻道幽幽叹气,认命地往厨房走去。   徐轻舟见楚母走上楼,略微思索便快步追上楚闻道的背影。当他走近厨房,踌躇半刻还是停在门口没动。   楚闻道斟了半杯水果奶昔,端到徐轻舟嘴边。“你先尝尝,好喝我就替你装满。”他望着淡红色的液体,也不知道楚母往里放了什么水果。   徐轻舟想接过来,楚闻道的手往后缩了下,他再接再厉地想去碰杯子,楚闻道的手臂又退了一寸。他往后看外面没人,才着这个姿势抿了小口的奶昔。   “怎么样?”楚闻道问。   徐轻舟几不可见地皱了皱脸,委婉地说:“很好喝,不过有点酸……”刚抬头,就见楚闻道把唇贴上他方才碰过的杯口,脸猛地发烫。   “我妈这是放了多少益力多,酸死了。”   楚闻道捏紧眉毛,转身就想把杯子里的东西倒了。楚母应该是放了草莓和苹果,再加上益力多,酸得舌头发麻。   徐轻舟眼疾手快地抓住楚闻道的手臂,忙说:“别倒!”   楚闻道指了指杯里剩下的奶昔:“你喜欢喝?”徐轻舟刚才的表情,怎么看都不觉得是喜欢的意思。   “谢教授一番好意,怎么可以倒?”徐轻舟难得固执起来,趁楚闻道不注意的时候夺过杯子。   楚闻道观察了半晌徐轻舟的神情,最后无奈地摊手:“行,不过喝这一小杯做做样子就得了。回头得跟我妈说去,都跟她说过多少次比放益力多,牛奶就好,就爱尝新鲜。啧……酸得我牙齿麻。”   徐轻舟牢牢地握住杯子,哭笑不得地颔首。他觉得楚闻道和父母的相处模式,和以前想的截然不同。   楚闻道和徐轻舟在厨房里又磨叽了好会儿,再出去的时候,客厅多了个人。   “Lori!”   沙发里坐着的女孩儿突然兴高采烈地叫道,三两步跳进楚闻道怀里。楚闻道吓了一跳,被陈欣彤撞得向后退,正好撞上本来落后他两步的徐轻舟。   楚闻道听见徐轻舟小声轻呼,也来不及管闹腾的侄女,赶紧回头看徐轻舟撞到哪儿。   徐轻舟摆摆手说没要紧,他也只是被踩了一下而已。接着,他又觉得这样两人的距离太过暧昧,略显慌张地往旁边挪了点距离。幸好的是,客厅里的楚母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小插曲。   余光撞进一双灵动的蓝眼睛,他松下的一口气再次提了上来。刚才的那幕所见,眼前的混血女孩应该就是楚闻道提过的侄女,的确是长了张惹人疼爱的漂亮脸蛋,只是被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八成被讨厌了。   徐轻舟不甚在意,他不觉得自己有哪里值得被喜欢。   “Lori,他是谁呀?”稚嫩的声音响起。   楚闻道揉了揉陈欣彤的脑瓜,说:“这是舅舅的学生以及朋友。”   徐轻舟愣了愣,扯过一抹僵硬的笑容。下方的双手无意识地握在一起,食指捏食指。   楚闻道注视着徐轻舟,贴近女孩儿脸颊小声地耳语。他的目光温柔如水,恰似在讲最美的情话。   陈欣彤的眼珠机灵地转动,时不时朝徐轻舟望去。等这一大一小窃窃私语完,女孩儿灿烂地笑着点头。   他们看起来很开心,而楚闻道抱着侄女的一言一行是那么亲密。楚闻道说过不会照顾小孩,徐轻舟却觉得他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陈欣彤不一会儿就挣扎着要下来,待站稳后就伸直胳膊去扯徐轻舟的衣服。她个子矮,要够得着徐轻舟,她不得不挺直脊背昂着头。   徐轻舟看了眼楚闻道,见人应允地点头便立刻蹲了下来,保持和女孩儿平视。陈欣彤小手臂背到身后,左脸贴了贴徐轻舟的右脸,又调转了角度再重复一次动作,嘴里发出类似亲吻的响声。   “哥哥,你真好看!”她诚恳地笑道。   徐轻舟张了张嘴,第一次被小孩直言夸奖的他顿时手足无措,耳根可见地泛红。   “反了你,舅舅的人你也敢撩。”楚闻道好笑地把往后扯,朝楼上喊,“妈!快下来把这调皮蛋拎走!”   陈欣彤倒不乐意了,她这个年龄刚好是喜欢清清秀秀的男生,徐轻舟正好是小女孩喜欢的那种类型。原本楚闻道在她心目中排行第一,这下立刻让位给了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好看大哥哥。   楚闻道抓不住陈欣彤,任由她往上跑,回头还收到一副鬼脸。陈珊珊一走,这孩子的心马上就野了,楚闻道顿时头有两个大。   “怎么还蹲着?”   他回头见徐轻舟还傻愣愣地蹲在原地,懵懵懂懂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养多了一个小孩儿。   徐轻舟猛然惊醒,脸红着要站起来,眼前突然闪过色斑,向前踉跄了下便扑进了结实的怀抱里。闭上眼缓了半刻,他才回过神来。   “贫血还蹲那么久,你是想晕过去吗?”楚闻道无奈地说。   徐轻舟摇摇头,从楚闻道的怀抱里脱出来。现在年轻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贫血的现象,碍不了正常生活,他也就作罢了。   晚上楚母亲自弄了一桌好菜,楚父还大方地拿出了珍藏许久的酒。多了个话多的陈欣彤,有说有笑地在家吃饭,在楚家里也算是难得。徐轻舟最初还会紧张不安,后来不知不觉地也融入其间。他们都是研究学问的人,谈话也极其投机。特别凑巧的是,楚母和徐轻舟都是忠实的三毛粉丝,一老一少便如忘年交,饭后还凑一块儿各抒己见。   临走前,楚母还叮嘱了好几次让徐轻舟多来家里玩。本来徐轻舟觉得今天自己已经过多叨扰,可在楚母的坚持下,他只能点头应好。   作者有话要说:   好像假期又快没了_(:зゝ∠)_ 第25章 那些过去   楚闻道亲自开车送徐轻舟回去,手里拎着楚母装好的甜品和酸溜溜的奶昔。两人走在安静的老式小区里,家家灯火明明灭灭,脑海里还回荡着方才的欢声笑语。   “老师,你和那孩子说了什么?”过了很久,徐轻舟问道。   楚闻道反问:“想知道?”   徐轻舟又是沉默,良久轻轻点了点下巴。他说不上好奇,只是总觉得他们当时的话题关乎自己。如果楚闻道不想说,他也无甚在意。   “这哥哥是舅舅重要的人,所以你也要对他好,可以吗?”楚闻道模仿当时的语气,回过头含笑凝视徐轻舟,“结果她比我想象中的还喜欢你。”   徐轻舟慢慢地眨眼,错愕渐渐被浅笑取代。他没再搭话,而是意味不明地摇头,似是无奈又似是不认同。   “真好。”   他喟叹了声,呼出的白雾消失进路灯的光圈里。   楚闻道低头望去,伸手牵住徐轻舟暴露在风中的五指。他不能给予更多的温暖,但两个同样冰冷的人相贴,起码不会那么冷。   徐轻舟的声音比往常还要显得寂静。   “我小的时候父母特别忙,他们赚钱很辛苦,所以我从来不会奢求更多的东西。他们提供一个优越的物质生活给我,这已经很好了。”他说,“后来在我十岁的那年,家里多了个弟弟。妈妈说,那是怕我寂寞,所以想多一个人来陪我。”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声。   楚闻道缄默地聆听,目光所触及的影子向后移动,然后又消失不见,过了会儿又再次回到视线中。光影错落间,他似乎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影子,懵懵懂懂、跌跌撞撞地迈着步伐。   徐轻舟继续述说:“但父母还是那么忙,他们哪有时间再去照顾一个婴儿?那时候我还小,也不懂该怎么对付那么小的孩子,好像碰碰就会碎。可那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上。”   “我父母都是成功人士,他们享有崇高的荣誉,而作为他们的儿子,我们两兄弟好像天生都被镀上金,本应该那么好,也本应该有父母那么大的成就。可是我从来都没继承父母优秀的基因,我只能比别人用更多的心思、花更多的时间,得来和别人一样的成绩。”   可是他很累,一边照顾比自己小十岁的弟弟,一边全身心学习,他感觉自己随时都能崩溃。弟弟的什么事似乎都该他负责,就连他的父母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弟弟不懂事,他一并受罚;弟弟成绩不好,他得管;弟弟难过了,他要哄。可他没有的,这孩子却全部拥有。   别人会对他的父母说,你们家两儿子多懂事,小的那个小小年纪就跨了两级,还拿了不少奖项,以后肯定大有出息。徐轻舟听多了也便习惯了,他付出再多也是理所应当,可再多的荣誉也不会属于他。   也许是少年人的叛逆,又也许是常年的压抑,徐轻舟跟家里出柜了。他的母亲在哭泣,他的父亲在责骂。他尤其记得,当身上落下打伤的疼痛时,心里洋溢着畸形的愉悦和得意。他觉得,在这点上,他终于胜过了弟弟,赢来渴望的瞩目。   从那刻起,徐轻舟就从这个家里挣扎了出来。   再后来,父母没再那么繁忙,有更多的时间留在家里。他的父母似乎想弥补之间错过的时光,但那个时候,徐轻舟已经离这个家很远很远。   徐轻舟总觉得自己最初是被属于楚闻道的体贴所吸引的,他对所在意的人是那么好,他笑起来的时候是那么温柔,他还会夸他、批评他、照顾他。渐渐的,楚闻道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变了。徐轻舟羡慕那个被楚闻道挂念着的人,渴望着楚闻道身上的温暖。   徐轻舟沐浴过后发现楚闻道还在,他走近两步,嗅到未来得及散去的烟味。楚闻道见他出来,捻熄烟头扔进烟灰缸,向他招了招手。他收起脸上的惊讶,坐到沙发的另一边,彼此间隔了半米距离。   楚闻道歉意地笑道:“其实你很不喜欢烟味吧?”他曾经几番见到徐轻舟在他吸烟时候,不着痕迹地别开了脸。   徐轻舟摇头,撑着沙发往楚闻道那儿挪近距离。   “我不讨厌,但吸烟对身体不好。我以前不知道怎么劝你,其实现在也不知道。”他这样说道。   楚闻道看着电视旁的那盆柑橘,因为之前买花的时候搞促销,他干脆就买多了一盆,前两天才把它搬了过来。空落落的房间,总得有些年味。他刚过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盆柑橘的叶子被精心地修剪过。   楚闻道呼了口气说:“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徐轻舟垂下眼睑,盯着自己平整的指甲。   他小声地说:“老师,你能抱抱我吗?”   “你坐那么远,我怎么抱你?”楚闻道向后靠在沙发背上,朝徐轻舟张开手臂。   徐轻舟抿抿唇,小心翼翼地挨近楚闻道的胸膛,他昂起下巴犹豫地注视着楚闻道的下巴。他的四肢还是僵硬的,似乎只要楚闻道有一丁点儿的拒绝,他就会立刻躲回原来的角落里。   徐轻舟在那儿磨磨蹭蹭,楚闻道也不催促,耐心地保持原来的姿势,直到距离拉近,他才收回手臂把人往怀里带。刚才举着的手臂有些酸,他寻思了半晌,把手腕搭在徐轻舟的肩上。   徐轻舟身上是沐浴过后的清新,未散去的水汽带着怡人的冰冷。他有意无意地勾过后颈的短发,觉得这样也不错。   “老师,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闷闷的声音从怀里传出,楚闻道穿过发丝的手指顿了顿。徐轻舟和人争吵的样子,他还真想象不出来。   也无外乎当初来得这么匆忙,他了然地颔首:“嗯,然后呢?”   徐轻舟沉默了几秒说:“我奶奶这几年身体越来越不好,还患了老年痴呆,去年的时候送进了老人院。”   他把头往楚闻道的怀里拱了拱,好像这样会更温暖:“我奶奶名下有套房子,是旧房子被政府收了后补偿的,在新区里。我奶奶还在,他们……他们已经开始商量这套房子的归属,以及我奶奶的遗产。”   徐轻舟口中的“他们”显得模糊,楚闻道没问,这个“他们”可能是包括他最敬爱的父母,也可能包括有血缘联系的人。   “他们那晚就当着我奶奶的面,说起了这件事。我不想让奶奶再听他们的冷嘲热讽,我就把奶奶带了出去。”他蜷缩在楚闻道的怀里,平静地说,“我奶奶听不懂,还闹着要吃甜煎堆。其实我想,听不懂是最好的,起码不用为了他们伤心。”   徐轻舟的脸埋得越来越低,像是被千斤重的包袱压在脊背上。   “轻舟。”   随他唤的那声,徐轻舟抬起了脸。他轻轻地擦拭眼角的泪珠,就这么瞬间,掩饰的冷静被悲伤盖过,掌下的眼泪如何都抹不尽。   徐轻舟最后说:“老师,我好难过……”   所谓幼有所养,老有所依,小时候父母是儿女的港湾,而老去时,儿女便是父母的依靠。人性的悲哀,或许就是因人心的冰冷而萌生。   楚闻道把唇贴上徐轻舟的额头,柔声道:“轻舟,奶奶很疼你吧。”   “她对我很好……你知道的,自从有我弟弟之后,我也就不那么重要,只有我奶奶什么都先考虑到我。”徐轻舟阖上眼说道。   “找天我跟你回去看看奶奶,好吗?”   徐轻舟颤了颤睫毛,怔愕地望着上方的眼睛。   楚闻道笑着重复:“你带上我去给奶奶拜年,可以吗?”   过了很久,久到气氛冷却了下来。徐轻舟伸出手臂勾下楚闻道的后脑勺,满怀感激地吻上这个温柔得过分的男人。   他说:“谢谢你,老师。”   “谢什么?”楚闻道眯起眼,明知故问。   “你知道的。”徐轻舟笑着回答。   楚闻道搭着他头发的指尖慢慢下滑,抚摸过他的耳鬓,接着是脸颊。他似有似无地蹭了蹭他的掌心,眼睛里藏了层缱绻的流光。   谢什么?太多了,多到数不胜数。楚闻道在他的世界里,就像是无所不能的引导者,牵引着他跨过一圈圈险阻。他除了全心全意地爱这个男人,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回报。   楚闻道最后捏了捏他的脸,等人觉得疼了,才松了力道轻揉。   “刚才孙海发微信过来,问我们后天去不去烧烤,在他家。”   “我都可以。”   “那就这样吧,后天早上我带你走走附近的景点,然后晚上去孙海那边烧烤。陈欣彤闹着说要跟你去玩,那天也带上她。”   徐轻舟眉眼弯弯,楚闻道建议什么,他便同意什么。实在太乖巧了,楚闻道忍不住又把人的头发揉乱。   他想起几个小时前楚母和他说的话,越是乖巧的孩子越是惹人疼,他笑着没回答。人越乖巧,心里藏的东西就越多,楚闻道宁愿徐轻舟肯闹点、吵点。   这样,起码他的心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揪着生疼。 第26章 先去接人   等到了后天,气温也不知道怎么,倏地降了几度。楚闻道担心徐轻舟没带够衣服,从衣柜里找了件还崭新的羽绒服,一并带过去。他费了好大折腾才把赖床的陈欣彤叫起来,感慨陈珊珊为人母实在不易。等一大一小穿戴好下楼,楚母已经煮好了早餐,楚父惯常坐在电视前看早晨新闻。   “这壶茶带上。”楚母塞给楚闻道大号保温瓶,拿在手上挺沉重的,“今晚你们去吃烧烤,喝点凉茶别上火了。”   楚闻道把它放进陈欣彤的小书包里,陈欣彤咬着馄饨说不出话,不满地朝小舅舅蹬腿。   “别蹬,好好吃早餐。”楚闻道把陈欣彤乱动的脚按回去,对自己以大欺小的行为毫无知觉。   吃完早餐,楚闻道跑去找了个保温饭盒,向里舀满馄饨和热汤。   “妈,这汤今天煮得真香,我带些去给轻舟!”他朝客厅叫道,顺带带了几个热包子。   楚母待他走出来,别有深意地碰了碰老伴儿的胳膊肘:“儿子也会疼人啦。”楚父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拿起遥控器换别的台继续看早晨新闻。   楚闻道被父母讽刺地笑了顿仍旧泰然自若,接过陈欣彤递过来的梳子。自己的父母可够精明,他就没打算能瞒过去。   “儿子,我觉得那孩子挺好的,以后多带回来。”楚母说,“那孩子看着就害羞,我虽然跟他提过,不过他肯定不会主动提出。”   楚闻道端着陈欣彤的马尾左瞧右瞧,一回生二回熟,他还是很满意的。陈欣彤听不太懂楚母的话,回过头好奇地睁着大眼。   “小孩子别那么好奇。”楚闻道再次乱用长辈的职权,捏了捏陈欣彤的小脸蛋,“知道了,妈——你还挺喜欢他的?”他转过身,趴在沙发背上问自家老妈。   “你觉得呢?”楚母也开始跟他打起哑谜,“反正比你懂事多了。”   “爸,老太太又数落你儿子。”   楚父没参与他们两母子无聊的话题中,瞥了眼楚闻道,慢条斯理地道:“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样,这次好好过。”   楚闻道沉默地勾起唇,半晌招手让陈欣彤来跟老人道别。好好过,他以前也是这样打算,后来却不了了之。生活,本来就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陈欣彤第一次来到老城区,东张西望的,红扑扑的小脸蛋溢满喜悦。她从小就住在郊区的小别墅,如今这里所有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充满不可思议。现在是冬天,而且还很早,小区里没多少人,若是天气暖点儿,那么随处可见晨练的老太太老爷爷。楚闻道松了牵着陈欣彤的手,任由好奇的孩童在眼前奔跑。   “Good morning,Bert!”陈欣彤突然在前面停了下来,拼命朝楼上挥手。   Bert这个英文名还是陈欣彤前几天死皮赖脸问出来的,楚闻道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徐轻舟的英文名。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名字,光辉灿烂;全身散发出荣耀和光辉的人——不知是对徐轻舟的讽刺,还是对他的展望。   楚闻道走了过去,仰头就见徐轻舟趴在阳台上,愣愣地望着他们。柔软的短发有些凌乱,身上的衣服也没穿好,蜷着毛毯就当保暖。他眉毛一抬,无端觉得恼怒。   徐轻舟好像才大梦初醒,匆匆转过身回到屋内。陈欣彤还在纳闷怎么自己没被搭理,小胳膊就被拉着往楼里走。   房子的大门半掩着,楚闻道刚推开,就听见由远而近的脚步声,跟刚才的匆匆忙忙如出一辙,他不由奇怪地摸摸自己的脸。他有这么可怕吗?竟让徐轻舟这般害怕。   “老、老师。”徐轻舟从拐角位露出半个身子,走得稍急,差点没刹住脚步。   衣服是穿好了,但头发还是乱糟糟一团。楚闻道把手里的饭盒搁在饭桌上,嘴巴刚张开一个弧度,腿边的女孩儿就哒哒哒地往徐轻舟身上凑。   “Bert,你才起床吗?”   “嗯?嗯……”   “我给你带了早餐哦!快点吃!舅舅说要带我们去好玩儿的地方!”   “谢谢你。”   楚闻道坐到沙发边上,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他就不该带这小屁孩过来,以前没觉得这么聒噪,现在越来越像夏天的蝉,喳喳喳地吵得脑仁疼。还有,那早餐明明是他带来的,转眼就被这小屁孩借花献佛,心情很是郁闷。   “陈欣彤,过来,坐下。”楚闻道突然打断了一大一小的谈话。   陈欣彤和徐轻舟都往楚闻道那边望去,一个滴溜溜地莫名委屈,一个平静地若有所思。陈欣彤在楚家住了几天后,很明白舅舅的威严绝不可逆,乖乖地爬上沙发挨着楚闻道坐着。   楚闻道伸手拿过遥控器,把电视机打开,再把遥控器放在女孩儿的手里。“在这看会儿电视,我和哥哥有话要说。”说完,他就拉住徐轻舟的手腕,径直往卧室去。   脚踏进房门,楚闻道伸手就把门也关上,徐轻舟跟在后头,闷声不敢说话。他看了眼床上,那里躺着方才见到的那件毛毯。   “你很早就起来了?”他捡起那件毛毯,扬了扬,又整齐地叠好。   徐轻舟忽悠小屁孩的那些话,楚闻道是一个字都不信。   “没……”徐轻舟被楚闻道看了眼,马上又改口,“嗯,六点就醒了。”   楚闻道刚到的时候是早上十点,他坐到床沿边,手臂伸向徐轻舟。徐轻舟看了看他的手,又踌躇了两秒,右手搭在楚闻道的手心上,顺着力道也坐了下来。   楚闻道深深呼吸,拧眉说:“一大早也不穿好衣服,裹着毛毯就往阳台上趴,到时候感冒发烧了是不是又得我陪你去医院?”   徐轻舟的手下意识地往里缩,但被楚闻道桎梏着,哪儿也不能退。   徐轻舟跟楚闻道对视了会儿,自知理亏,小声地说:“对不起。”   很好,又被道歉了。楚闻道松开了手,一种心有余力而力不足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明明想要的答案不是这个,可为什么绕来绕去还是回到了原点?   他的手刚收了回去,忽而手背上传来了另外的冰冷。楚闻道暗自叹气,张开手心把交上来的五指包住。   “老师,我……”徐轻舟望了下楚闻道的神色,斟酌着词语,“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往阳台走去了,就觉得那样好像能最快地看见你。”   楚闻道歪着头:“真的?”   徐轻舟抿抿唇,用力地点头。   楚闻道反复揉搓徐轻舟的手指,他信他的话。这样的行为听起来有点荒谬,但如果是徐轻舟,他肯定这孩子会做得出来。没别的理由,就像以前三番五次找借口去办公室找他一样,差不多性质的小聪明。   “天气这样冷,记得穿好衣服再出来,知道吗?”楚闻道无奈地捏了捏徐轻舟的手心,语气中倒没多少责备的意思。   “嗯,记得了。”徐轻舟顿了半会儿,伸长脖子亲上楚闻道的嘴角。唇贴了上去,流连忘返似的,久久不退开。   楚闻道好笑地见徐轻舟脸颊的淡红,等人似乎羞得要缩回去,才慢悠悠地咧开一条缝,流连在外的舌头也就顺理成章地滑了进去。   这样缱绻的舌吻,已经好久没有了。楚闻道觉得恍惚,徐轻舟觉得害羞,可谁都没有立刻地闭上眼。   楚闻道静静地凝视了几秒徐轻舟澄澈黝黑的眼眸,里面装载着满满的他,好像那就是徐轻舟眼里的全部世界。然后,他慢慢地阖上双眼。徐轻舟的口腔里带着淡淡的,薄荷似的清香,很舒服,也令他很沉醉。   也许最初真的只是心软,可能现在也还是舍不得,不过还有更多的,楚闻道现在不会考虑。等以后,哪天有足够的勇气从过去挣扎出来,他才能坦诚地面对此刻的心思。   毕竟,他不敢再赌虚无缥缈的未来。   作者有话要说:   那什么,下章或者下下章会有车,所以想看完整版的话到时候去我的微薄吧~ 第27章 放不下   上熙路是G市出名的三大步行街之一,其中它的历史最为悠久,建筑也最具有岭南特色。骑楼连成一片,穿插着从街口到街尾,以前楼下是商铺,楼上则是住房,如今全部都拿来经营商业,无论何时都游人如织。   每年为了迎接春节,路旁两边的大榕树都会挂上红彤彤的大灯笼,一个个垂下来,远看就像开了朵朵红花似的,刹是添多几分浓重的喜气。今年倒是点缀了其他装饰品,串串霓虹灯在树干上盘缠,只是楚闻道他们来的时候是白天,没办法欣赏到灯火灿烂的夜景。   街口摆了个大的雕塑品,是一个极富有艺术性的红冠金羽大公鸡。陈欣彤见到什么都觉得稀奇,站在雕塑前拗着要拍照。   楚闻道肯定是不凑这个热闹,他想让徐轻舟帮忙哄哄这调皮蛋,结果看见徐轻舟仰视生肖雕塑的眼神,只好把心里的话噎回去。   最后,楚闻道负责拍照,陈欣彤则站在徐轻舟的怀里,开开心心地和这个看起来威武的大公鸡合照。   镜头里的徐轻舟笑得很腼腆,本来脸蛋就小,戴着顶毛织帽更显得年轻了好几岁,像刚毕业的学生。手机像素很好,即便是拉大距离,也依稀能看清青年又长又密的睫毛。楚闻道再次按下Photo键,嘴角不自觉地翘起。   “Lori!我要吃这个!”陈欣彤指着一家小吃当铺嚷道。   楚闻道停下对徐轻舟的解说,朝陈欣彤说的方向看去,卖的是钵仔糕。他在小学时候还经常吃,后来这种店也是少见,如今想起那味道也觉得怀念。   他回头跟徐轻舟说:“我去买,你在这里等我。”   徐轻舟抿唇点头,牵过陈欣彤站在树底下等。   小当铺面前聚了不少人,楚闻道去排了好会儿队,才握着四条用竹签插着的钵仔糕回来。他在陈欣彤面前蹲了下来,装模作样地竖起四款不同口味的钵仔糕。   “小朋友 ,你想吃哪个?”他说,“给你五秒,过了就没有了。”   陈欣彤纠结地皱起眉毛,目光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地徘徊。她其实都想吃,这实在太难为她了。   “五、四、三……”楚闻道好整以暇地数着数。   陈欣彤哎哎哎地叫,抓住楚闻道的手腕,着急之下直接咬住其中一块糕点。蓝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就怕舅舅会突然反悔。   楚闻道再也忍不住,直接笑出了声。   “这个也是给你的。”他抽出另外一条竹签,塞到陈欣彤空着的那只手里,“握紧了啊,掉了我不再买的。”   陈欣彤机灵得很,嘴里咬着一个,手里拿着一个,明白过来自己可以吃两个不同口味,小脸上洋溢着满满的欣喜。小孩子就是这样,给点小甜头,也就满足了。   “别急,不要噎着了。”楚闻道扣好女孩儿外套的纽扣,叮嘱道。   陈欣彤说不来话,敷衍地点头。   楚闻道转了身,问徐轻舟:“那大朋友,你呢?”   徐轻舟立刻收起手机,惊讶地眨眨眼。   “在做什么亏心事?”楚闻道挑起眉毛问。   “没……”徐轻舟支支吾吾地回答,掩饰般低下头去看楚闻道手里的小吃。   一个是红色,一个是白色,红色的那个他猜是草莓味,至于白色那个他便猜不出来。   “白色的那个?”他不确定地问。   楚闻道笑着递过去:“嗯,荔枝味的,我小时候最喜欢这味。”他牵住陈欣彤的手腕,晃了晃,埋怨似地说:“原本还想着这小朋友吃草莓味,到头来是我吃。”   陈欣彤扬起得意洋洋的脸,楚闻道手贱,拿起冷冰冰的手贴上小脸蛋,直把小朋友吓得跳起来。他逗了一会儿小侄女,回头见徐轻舟静静地站在一旁,笑意从眉梢压进嘴角两边的小小浅窝。   楚闻道拍了拍陈欣彤的头,小声说:“让哥哥来牵你的手。”   陈欣彤乐意得很,两步就蹦跶到徐轻舟跟前,举起手臂。   “Bert,拉手!”   “嗯?好。”徐轻舟愣了愣,握住陈欣彤的手腕。当他走到楚闻道身旁的时候,手里吃了一半的钵仔糕突然被人抽走。   楚闻道笑眯眯地把自己的那根放进他无意识蜷曲的手指里,道:“换个口味。”   徐轻舟愣愣地看了眼手里被咬了一小口的草莓味钵仔糕,再抬头时,楚闻道已经把吃剩下一半的钵仔糕含在嘴里。   “老师,你……”他慌里慌张地转动眼珠。   “嗯?”   “能不能别再……”他顿了顿,斟酌词语,“捉弄我?”   楚闻道乐了,两三下就把那块钵仔糕吃完,扔了竹签。其实分量不大,比半个巴掌还小。   “唔。”他状似思考几秒,然后揶揄地说,“这有点难。”   徐轻舟瞪圆了眼,羞恼地缩起脖子,大半张脸藏进了围巾里。楚闻道拨弄两下徐轻舟毛织帽下的刘海,朝好奇望过来的陈欣彤使去噤声的眼神。   陈欣彤哼哼唧唧地继续吃自己似乎永远都吃不完的钵仔糕,懒得搭理莫名其妙的小舅舅。   接近傍晚,楚闻道载着徐轻舟和陈欣彤去了孙海的家。孙家两老本就喜爱小孩,见到陈欣彤这机灵的混血儿,顿时就乐开了花,两老差点儿就把女孩儿给宠上天去。孙海连连翻了几个白眼,心里不屑的心情可想而知。   他们到的时候,花园里已经聚了些人,不多。楚闻道见陈欣彤被孙家两老带着也就放了心,带着徐轻舟往聊得开心的人群走去。他知道徐轻舟有些怕生,不动声色地牵过对方的手,安抚般挠了挠手心。   徐轻舟下意识地想挣出来,楚闻道摇头说道:“没事,都是我和孙海的老朋友。”   老朋友,也就是说都熟知楚闻道的性向。   “楚闻道!你来迟了!先喝一杯!”有人朝楚闻道大喊。   更多的人望了过来,楚闻道握紧徐轻舟的手,免得这孩子又紧张地往后缩。   “我还要开车,先欠着行吗?”楚闻道说。   刚才哄酒的那个男人对楚闻道旁边的徐轻舟努努嘴,嬉皮笑脸地道:“每次你说要欠着,基本就没下文了,那不行。要不让你旁边的新伴儿帮你,要不你自己喝。”   楚闻道无奈地接过递来酒杯,黄橙橙的啤酒上面还冒着白沫。他心里还在盘思着要不把车先放着,再打个的回去,手里一空,酒杯就被徐轻舟夺去。   他讶然地瞪着眼,这些家伙选的啤酒,酒精度肯定不算太高,也肯定很烈喉。但徐轻舟就这样一口气把杯子喝了空,脸也不带一点红。   徐轻舟喉结动了动,低声说道:“你开车,我帮你喝。”   也不知道这孩子突然间为了什么闹脾气,楚闻道无奈地叹气,只好给哄酒的那家伙抛去眼刀。   “哎你瞪我也没用。”男人无辜地说,对徐轻舟伸出手,“小朋友你好,我叫周浩,是你旁边那家伙大学时候的班长。”   徐轻舟握住杯耳的手指动了动,半晌露出一抹浅笑。   待两人示好地握完手,楚闻道小鸡狐崽似地把徐轻舟拉到身边,神情莫测地盯着周浩。   “楚闻道!过来帮忙啊!”孙海的声音从烧烤炉那边遥遥传来。   徐轻舟拉住楚闻道,莞尔道:“我去吧。”   楚闻道愣了愣,指腹揉着徐轻舟的手背,半晌后点了头。他看着青年渐渐远去的身影,看着孙海一把勾住他的肩膀,似乎也能听见熟悉的笑语。   “这小孩儿挺好的。”周浩笑得别有深意,收回打量的目光,对楚闻道举了举酒杯,“专门留给咱们两老同学聊天的空间,心思挺灵活的。”   楚闻道不置可否地耸耸肩,目光越过烧烤炉旁的一道道身影。有孙海在,徐轻舟应该能很快融入气氛当中。他是希望这孩子能在这里,获得真正的开心。   “嫂子没来?”他觉得口渴了,从桌面拿了杯冰水。   也许是烧烤炉里的碳烧得正旺,又也许是因为人多,或者是因为头上的顶棚挡了风,楚闻道突然觉得有些热。   周浩说:“在家带孩子,她前些日子还念叨着你,什么时候跟我过去看看你嫂子?”   “有空吧,我应该以后都在这儿了。”   周浩的妻子跟他们也是大学同学,读中文系的男生本来就不多,长得好看的更是少得可怜。当年在楚闻道他那个班里,楚闻道就仿佛是独树一帜,颇得中文系女生的暗里爱慕。   那个时候周浩和他是舍友,暗恋着班里的学习委员,但又知道自己喜欢的女生暗恋的是自己的舍友,呜呼哀哉了好久的日子。楚闻道那时候整颗心都还放在张志远身上,对此更是不以为然。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倒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一个暑假后,周浩跟学习委员给好上了,而且一好就是好几年,最后甚至步入了婚姻殿堂。   有的人好上了便是一辈子,有的人伴了许久却是空手而归。   周浩慢慢地啜了口啤酒,说道:“你跟张志远什么时候散的?”   “去年年底。”楚闻道向望过来的徐轻舟笑了笑。   “老实话,那小朋友你怎么认识的?”周浩问。   楚闻道见徐轻舟又被孙海抓走,方才收回视线:“你们怎么每个人都在问我这个?”   “很多人吗?”周浩乐呵呵地比划了下,“你自己是不察觉,你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很特别,不是以前和张志远的那种,而是……”   思索了下,他继续补充:“感觉就像认识了很久,久到就算不说什么,双方都能轻易地察觉。大概这叫知音?”   楚闻道张了张嘴,片刻乐了:“你不如说伯牙和子期?”   “对对对,就是这个。”周浩击掌应和。   “是你个头。”楚闻道简直想拍醒这人,“他是我以前带的研究生,后来一起工作了段时间。”   周浩恍然大悟,意味深长地笑着。   楚闻道实在受不了被曾经的班长这样奇怪地审视,搁下水杯就想走。刚迈出半步,他又转过头来。   “班长,我托你件事。”   他的语气太过认真,以至于周浩也跟着严肃起来。   “你尽量别在那孩子面前提起我以前那些事,可以吗?”楚闻道揉了揉后颈说,“尤其是张志远的事。”   “那孩子介意你的过去?”周浩稍微惊讶地问。经过刚才的匆匆一面,他还以为那孩子是个心胸挺宽容的人。   楚闻道摇头:“是我还放不下。” 第28章 第 28 章   “闻道,我跟你说!”临走前,孙海扯住楚闻道苦着脸抱怨,“你的小徒弟看上去清清瘦瘦的,结果酒量这么大!”   楚闻道朝车头望去,幸好他先让徐轻舟和陈欣彤先上了车,不然得跟他一道在冷风中听孙海的唠叨。   “你听见没有啊!”孙海见老友不搭理自己,自个儿在那儿嚷嚷。   楚闻道觉得孙海分明就是酒劲上头了,无奈地连连点头:“听到了。”   “哦对……”孙海皱着眉苦思,良久终于记起父母的叮嘱来,“啊对了对了,我爸妈说让你过几天来吃饭,带上那丫头。啧,我觉得他们就是想看那丫头。”   楚闻道乐了:“谁让你又不能生。”   孙海立刻反驳:“你也好不了哪里去!”   “五十步笑百步,这你也得劲儿。”楚闻道换了只手拿着烟,扶住孙海摇摇欲坠的身子,忙招手叫孙家管家来把人带回屋里,“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有空提前跟你打招呼。”   “记得了啊!”   “嗯。”   楚闻道注视着孙海被管家稳妥地带进屋里,碾熄了烟头,待身上的烟味儿散得差不多了,才往轿车走去。   小姑娘疯了一天早已疲惫不堪,小小的身板挨在徐轻舟的大腿上沉沉地睡去。徐轻舟抬头看了他眼,收起手机,浅浅地抿唇。   楚闻道把车内的空调温度调高,低声问:“我先送你回去……”   路灯明明暗暗的光线在徐轻舟的瞳孔里投下淡淡的阴影,楚闻道望着车内后视镜映射的五官,转念就改了主意。   “我先把陈欣彤送回家,再送你回去,晚上那个小区挺黑的。”   谁都知道这借口又多拙劣,只是他们都没有揭穿。那片阴影很快就走去,徐轻舟的眼睛又仿佛亮了。楚闻道暗自好笑,自己一把年纪了居然还会跟着年轻人胡闹。   楚闻道原本还想亲自把陈欣彤抱回家里,刚好在楼下碰到散步的父母,干脆就把小孩儿交给两老,简单地交代了声就回到车里。徐轻舟见他这么快就回来还吃了一惊,知道陈欣彤被楚家父母带回去后才松了口气。   但过了会儿,他又紧张了起来。   “谢老师他们……”徐轻舟犹犹豫豫地开口,大半天都没说完一句话。   楚闻道清楚徐轻舟担心什么,也不急着开车,回头揶揄地反问:“你觉得呢?”   徐轻舟脸上的神情更加复杂了。   “放心,他们没多问。”楚闻道摘了徐轻舟头上的毛织帽,揉了揉有些汗湿的短发。   其实父母知道他接下来要送徐轻舟回去后,嘴上没多说,眼睛里想要表达的意思也足够了。至于这些,现在没必要让徐轻舟再忧心忡忡一次。   徐轻舟低头捏自己的食指,稍微抬起下巴,撒娇似地蹭了蹭楚闻道的手。   “老师,今晚留下来吗?”   温热的呼吸似有似无地喷洒在掌心的纹路上,年轻又诱惑。楚闻道的手指慢慢下滑,最后落在徐轻舟的脸颊边,他想徐轻舟肯定是有点醉了,不然皮肤不会这么烫。   他明知故问:“留下来做什么?”   徐轻舟拉下他的手,开始也跟他打哑谜:“你知道的。”   一对情人,晚上,共处一空间,能做什么?   楚闻道坏心眼地说:“我还跟我爸妈说晚上不要锁门。”   徐轻舟愣了愣,那些涌上来的勇气一点点流失,眼里的神采被黑夜的暗色蒙上。   楚闻道噗嗤地笑了:“傻子,这都信。”   喝过酒的大脑终究还是反应慢了点儿,过了五分钟,车已经驶出一段距离,徐轻舟大梦初醒般瞪去一眼。他总算明白过来自己被这恶劣的老师耍了,可明白是一回事儿,心里暖烘烘的是另一回事儿。   楚闻道察觉到徐轻舟专注的视线,无来由想到陈欣彤啃钵仔糕心满意足的模样。小孩儿真的是容易满足,他再次感慨。   两人隐约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中途楚闻道停了车,去了趟24小时便利店,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袋东西。徐轻舟窝在后车座,耳朵无端染上鲜艳的红,直至回到家里,这种红都没有褪下。   楚闻道在这里没有衣服,不过洗衣机有烘干功能,洗完澡后他便干脆只穿浴袍。他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听着浴室里传来隐约的淅淅沥沥声,看着电视里的综艺节目。但他基本很少会看这些东西,没过多久就觉得没趣,拿起手机看电子书。   相比起那些作秀节目,他还是更喜欢徜徉在书海里。   这是一本很有趣的外国文学,以前楚闻道不太喜欢外国文学,觉得他们说话方式实在别扭,后来口味渐渐发生变化,从文化的差异中找到了乐趣,时不时就找外国小说来看。   刚读到那句“我只是在欣赏你眼睛里的蓝,想忍住不笑,却一直想笑,因为它们实在很蓝,你知道吗”,四周瞬间化为寂静,没了原本吵闹的声音。楚闻道不自然地皱起眉,艰难地从书里的画境里回过神。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了的电视,眼珠一转,就见另外一抹拘谨的身影。宽大的衬衫笼罩瘦削的身体,可能是因为太长,衣尾下只露出修长笔直的小腿。明晃晃的,带着些缺少外出的白,楚闻道的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不冷吗?”他向徐轻舟伸出手,柔声问。   徐轻舟低头看了看脚趾,放下遥控器,慢慢地挨上楚闻道的胸膛。沙发不大,两人面对面地抱着,如果不想摔下去,他只能用脚缠上楚闻道的腰。这样的姿势太过亲密,无论是他还是楚闻道,身上的衣物像是故意般地尽量少穿,实在让人羞耻。   这么想着,徐轻舟的脊背就不免绷得挺直。   楚闻道压抑不住要逗弄的心思,手抚摸盘上来的小腿,入肚的啤酒像是在慢慢地灼烧喉咙。   “要不算了?”他笑着说,“反正不急,还可以慢慢准备。”   掌下的小腿向后挪了半寸,徐轻舟恼羞成怒地说:“别逗我了。”   “但是你太紧张了,我怕弄不好。”   “我只是,有点太高兴了。”徐轻舟迅速地抬眼看了下楚闻道,又立刻低下眉眼,“我尽量放松……我想和老师做。”   这么个年轻炽热的身体主动贴上来,话说到这份上,再忍就不是男人了。   客厅只亮着电视机上的那排灯泡,月色穿过阳台,轻飘飘地洒在青年人美好的眉骨间。楚闻道笑了声,轻轻揉捏徐轻舟的后颈。彼此对视了良久,脸越来越近,呼吸越来越杂乱。   “如你所愿。”   ……   作者有话要说:   省略号里的内容去看我微薄吧ww你们懂的 第29章 冬雨的寒凉   第一次之后,楚闻道原本想收拾下就好好地休息,后来被徐轻舟缠着又做多一次,倒有些食髓知味的意思。徐轻舟早过了那个鲁莽冲动的时期,但在□□上的热衷还真让楚闻道应接不暇。   一米七多的男人变得黏黏糊糊的,像树袋熊那样缠在楚闻道身上,怎么都不放手。两人就这样胸膛贴胸膛过了一宿。   楚闻道是被冷醒的,他下意识地往旁边摸去,只能触到尚存有温度的被褥。他睁开眼,房间里只剩下自己,窗户开了点,晨风从外面吹进屋,无怪乎会觉得冷。好像今天比昨天还冷些,楚闻道把胳膊缩回被子里,决定再赖会儿床。   他听着从客厅传来那断断续续的声音,也没法继续睡了,扭头对着被风吹开的窗帘发呆。隐约间,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细细的雨。无端的,他想起了余光中老先生的那篇《听听那冷雨》——“一打少年听雨,红烛昏沉。再打中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三打白头听雨的僧庐下,这更是亡宋之痛,一颗敏感心灵的一生:楼上,江上,庙里,用冷冷的雨珠子串成。”   楚闻道是无法深切体会其间的意韵。G市一年四季都在下雨,春雨绵绵、夏雨酣畅、秋雨瑟瑟、冬雨寒凉,若真有什么特殊的情感,早就在反反复复的年年岁岁里消磨殆尽。   “老师,你醒了?”徐轻舟推门进来,身上带着不属于这个空间的湿冷。   楚闻道点点头,撑起身子看徐轻舟把窗户掩上。   “我买了早餐,要不要现在起来吃?”徐轻舟走近床边又问。   楚闻道还不想现在起床,向他招招手:“陪我再躺一会儿。”   徐轻舟很乖地脱剩下衬衫和内裤,掀开被褥一角钻了进去。他们之间还隔了半个手臂的距离,楚闻道抱住徐轻舟的腰,直接把人拉到怀里。他低下头,鼻尖蹭到徐轻舟的发缕——是冬雨的味道。   “老师,你这样会冷着的。”徐轻舟嘴上这么说,身体犹不自主地靠温暖的地方挪去。   “我没你这么弱。”楚闻道掖了掖被角,把两个人牢牢地裹住,“身子难受么?”他边说手指边从腰摸上去。   徐轻舟的耳根莫名地红了起来,半张脸贴在楚闻道的脖子边,声若蚊蝇地说:“老师很温柔。”   被这样变相夸将,楚闻道不由得乐了,手又上移,手法熟练地揉捏侧腰。徐轻舟衣服底下的身板比他想象中还要清瘦,让他完全不敢使多大力。只是就算有不舒适的地方,徐轻舟恐怕也不会主动跟他提。   想到这儿,楚闻道便叮嘱:“如果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跟我说,知道吗?”   “嗯。”徐轻舟含笑望着他,又往他的怀里钻了钻,“老师,过几天我就要走了。”   这是楚闻道始料未及的,他愣了愣,傻傻地发问:“这么快?”   “嗯……我要回去看我奶奶。过完节家里人忙,我要回去照顾她。”   声音越说越小,但楚闻道能从中听到来自青年的不舍和担忧。   他思考了下说:“后天我开车送你去高铁站。”   徐轻舟没有拒绝,估计是想和楚闻道多待点儿时间,哪怕只是多那么两小时。   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他们缠绵地相拥,便是沉默也变得温馨。楚闻道觉得身边多了个小暖炉似的,眼皮不自觉地就要往下耷拉。   许久,他听见徐轻舟的呢喃软语:“像做梦一样。”   “嗯?”抚摸徐轻舟头发的手指轻微一顿。   “有点不可置信。”徐轻舟抬起头,恬静地凝视着楚闻道,“我一直认为这些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但现在就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不是,就连做梦我都不敢这样想。”最后,他再次呢喃重复:“太不可置信了。”   楚闻道没立刻接话,把人再拉近点儿,知道密不可分才慢慢地舒了口气。不知在什么时候,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但密密麻麻的乌云仍旧遮挡了天空的光彩。   “是啊……我也想不到。”他恰似自言自语地开口。   两人在屋子里磨磨蹭蹭就又过了大半天,直到楚闻道接到来自楚母的电话才不得不离开。因为今天天气看着就不太好,楚闻道生怕徐轻舟会跑出去后感冒,临走前还特别叮嘱,让人晚上好好待在屋里,无聊就拿房间里的书看——那些书还是楚闻道特意从家里拿过来的。   徐轻舟笑着静静聆听,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楚闻道觉得这人肯定又会把他的话忘记,拉着人好说好歹了几遍,直到徐轻舟被迫地再三承诺,方肯作罢。   过节期间不少人来大佛寺祈福,楚闻道绕了几圈才在停车场找到空位。等他徒步走到大佛寺对面的街口,楚母已经牵着陈欣彤在门口等着他。   附近有家很火的素菜馆,楚母早早地就订了小套房,等他们去到的时候,素菜馆里已是座无虚席。   陈欣彤从见到楚闻道那刻起,就开始缠着人不放,进了套房就嚷着要坐到楚闻道大腿。楚闻道知道这孩子是一天没见着自己,现在找机会朝他撒娇。他把女孩儿往大腿上放,莫名觉得这样撒娇的方式和徐轻舟的意外类似。   “儿子,这东西你拿着。”吃过饭,楚母从手袋里掏出一个小木盒推给了楚闻道。   木盒上雕了朵碗莲,这样的盒子楚闻道并不陌生,甚至家里还收藏了不少。他拿过来打开看,里面是一条檀木手串,正打算拿起来端详手背就被楚母毫不留情地拍了下。   楚母说:“这不是给你的,你见着那孩子记得给他。”   “下面还有grandma找光头叔叔要的平安符!”陈欣彤抢着补充。   楚闻道忽略陈欣彤对和尚的不雅称呼,好奇地往里看,檀木手串下还真压着一个小小的平安符。   “妈,你又乱花钱。”楚闻道合上盒子说道。   楚母没好气地说:“求个心安而已。那条手串是我年前托佛友带过来的,之前就想着收藏,如今倒有个好去处。”   “行,那我先替轻舟谢谢您。”楚闻道收起盒子,笑了笑又说,“您老挺喜欢他的嘛。”   “谁不喜欢乖巧的孩子?”楚母嗔他没个正劲儿,话头已经往徐轻舟那边偏去,“我和你爸都希望你能早点定下来,这孩子我觉得挺好的,多照顾点没错。”   楚闻道低笑,弯下身把陈欣彤抱起往肩上架:“走啰!”   陈欣彤不明白小舅舅为什么突然这么高兴,但小脑袋不足以让她明白其中的理由,挥舞小手臂跟着瞎闹腾。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微薄ID写在作者公告那里啦~~ 第30章 赶不上的再次分别   G市的购书中心无论在何时都人满为患,楚闻道一大早就带着陈欣彤去挑课外辅导书。   陈珊珊坚持让陈欣彤入读公办学校,可陈欣彤从小接受的都是美国教育,开学后的学习压力可想而知。为此,楚闻道曾向在教育局工作的同学咨询意见,精挑细选了几个版本的小学辅导书,打算在剩下的假期内帮侄女狠抓一把缺漏的知识。   “Lori——”陈欣彤拖长声音,小脸委屈地皱着,“我不想买。”   楚闻道带陈欣彤去了人少的地方,蹲下来跟女孩儿平视。   “为什么不呢?”他柔和地问。   陈欣彤纠结地蹙紧小眉头,她向来都不吝啬表达自己的想法。“太多书,不想读。”她说。   楚闻道沉默了半会儿,接着柔声细语地问:“你觉得舅舅好看吗?”   “好看!最好看了!”陈欣彤如实地回答。   “宝贝想长大后也像舅舅这样好看吗?”   陈欣彤歪着脑袋思考,不是很明白其中的道理:“我想——但是我是女孩子啊。”   “亲爱的,好看是个形容。就像你的Bert哥哥那样,我们也可以说好看。”楚闻道乐了,但脸上还是保持高深莫测的样子,“只有读的书多,长大后才能变得好看哦。”   陈欣彤虽仍旧似懂非懂,但完全被楚闻道一本正经的模样给哄骗过去。她的蓝眼睛亮了起来,手臂抱住楚闻道的脖子,勉为其难地说:“好吧,那我们去买书吧!”   “Good girl。”楚闻道抱起陈欣彤,在女孩儿的脸蛋上亲了一口。   楚闻道提前做了功课,很快就找齐需要的辅导书,一手牵着陈欣彤,一手拖着装书的小推车。结账排队的人还挺多的,他估算起码需要十多分钟才轮到自己。   突然裤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楚闻道怕陈欣彤会走丢,转手让女孩来拉着小推车,空出一手去接电话。他看是徐轻舟的来电,想都没想就按了接听。   “老师?”徐轻舟应该是是听见他这边的吵闹,不安地问,“是不是我打扰到你了?”   队伍向前了点儿,楚闻道牵着陈欣彤往前走。   “没有,我只是带丫头来购书中心买书。”   “哦……”   楚闻道听出徐轻舟语气里的犹豫,思考了两秒还是决定主动询问:“怎么了?”   话筒那边静了,楚闻道耐心地等待回答。其间陈欣彤猜出打电话来的人是谁,晃着他的手臂。不依不饶地吵着要跟徐轻舟聊天。   “等下给你听,舅舅跟哥哥有事说。”楚闻道把手机拿开了点,低头对陈欣彤道。   楚闻道的神情过于严肃,陈欣彤缩了缩脖子,不敢再闹了。等他再把手机贴近耳朵,徐轻舟低缓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   “老师……我提前走了。”他生怕楚闻道会生气,立刻慌慌张张地解释,“奶奶的护工今早跟我说她明天必须回老家一趟,家里也没人能照顾好奶奶,所以我……”   接下来的话徐轻舟没说,楚闻道也明白怎么回事。从上次听过徐轻舟谈起家人后,他大致能猜出徐轻舟那边亲戚间的联系是多么地薄弱。人情薄似秋云,只怕与寒冬的冷彻不相上下。   徐轻舟担负着不该有的责任,终究还是心太善。所以,楚闻道没责怪徐轻舟的突然辞别。   “什么时候的高铁?”他平静地问,“我送你过去。”   “不用了,我已经在路上……”徐轻舟顿了顿道,“对不起。”   楚闻道觉得徐轻舟快哭了,握住手机的指尖不禁收紧力道。他看了眼队伍,前面起码还有十个人。   这次是他赶不上、错过了。   “轻舟,回到去有什么事,记得打电话给我。”楚闻道阖了阖眼,尽量如常地叮嘱。   “嗯,好。”   “路上小心,衣服也要穿够,别感冒了。”   “嗯……老师。”   徐轻舟忽然叫了声,楚闻道准备的话停留在舌尖打转。   “老师,我能不能有个小请求?”徐轻舟小心翼翼地问。   “你说,我都答应。”楚闻道毫不犹豫地回答。   徐轻舟被楚闻道的回应逗乐了,轻轻地笑了下。他的声音终于听起来没那么悲伤,可更多地覆盖了卑微的希望。   “我回去后,你能不能……多想想我?”   最后的四个字很小声,楚闻道却是听清了。他愣了半晌,直到跟在他后面的人催促了下,他才回过神来,牵着陈欣彤向前挪了几步。   “好。”他笑着说。   结完账,楚闻道把书籍分装完,把轻的那份交给小孩来拿。他见陈欣彤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由得困惑。   “饿了?”他想不出其他理由,能让女孩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陈欣彤伸出手指头,戳在楚闻道的嘴角边。她比楚闻道更加困惑地努努嘴:“Lori,你看上去不太高兴。”   “是吗?”楚闻道没觉得自己不高兴,或者说,本来就没有高不高兴一说。   陈欣彤人小鬼大地评价道:“妈妈说,不高兴就要说出来,不然会很快变老的。”   楚闻道挑起眉,陈珊珊这都什么教导方式?他显然是忘记了,自己哄骗小孩的手段与之相比,也仅仅是五十步笑百步。   “我没有不高兴——只是饿了。”他牵起陈欣彤的手,提议道,“我们去吃披萨好不好?”   陈欣彤再次被成功地敷衍了过去,扬声叫道:“要海鲜烤鸡双拼披萨!”   不知什么时候,乌云笼罩了这座城市。一滴雨珠在路砖上碎开,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淅淅沥沥地坠了下来,就像是那天的早上。   这个时候,徐轻舟也应该坐在高铁里,如果座位靠窗的话,那他就可以把这座城市收揽进眼底。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他?   应该是不能的。他好笑地否决了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因为沉重的灰色遮盖了他们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是时候再来一次分别 第31章 第 31 章   这是全市最好的养老院,徐轻舟每次走进院门,都无比庆幸他们在这方面上的慷慨。他拖着行李箱,风尘仆仆的样子引来不少工作人员的注目。M市也下雨了,一片枯叶在眼前荡悠悠而去,忽而又落在他的鞋尖。   房间在走廊的最末端,最初选择在那里是因为他们觉得安静,可他们不知道,老人喜欢的是热闹。徐轻舟在门口碰到端水回来的周姨,这是奶奶的护工,已经好些年了。   “哎小徐你回来了。”   徐轻舟经常来养老院,一来二往的,他们的关系也就熟络起来。或许是徐轻舟的年纪和周姨的儿子相仿,所以周姨待他也是极好的,时不时会熬汤给他喝。   徐轻舟想接周姨手里的保温瓶,没让,反倒抢着替他拿行李箱,他也没让。结果两人站着没动,过了会儿都笑了起来。   “老太太应该还睡着,进去小声点哈。”周姨推门的时候提醒道。   徐轻舟点点头,稍微把行李箱离地面提开点儿距离。   这套房间采光很好,空间也很宽敞,洁白的窗帘随风轻轻舞动。那阵阵微风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和姜花的芬芳。   徐轻舟放好行李箱,拉了张椅子坐到床边。他轻轻地用手盖住老人露在被外的手,比上次见面的时候瘦了很多,脆弱的骨头被包裹在褶皱的皮肤里。他总觉得,在自己的掌心下有什么正悄然地流逝。   “老太太最近很容易就睡过去,而且睡的时间都比较久。”周姨装了杯水给徐轻舟,轻声说,“可能不到傍晚醒不来,小徐你是刚回来吧?要不要先回家一趟?”   徐轻舟摇摇头,小心翼翼地把老人的手捂进被子里。   “没事,我在这里陪奶奶就好。”他说道,“周姨你明早要赶火车,你今天早点回去准备吧。”   周姨毫不犹豫地拒绝:“那哪行?我已经收拾好东西了,晚些走都可以。”   周姨终究还是徐轻舟的长辈,他也不好反驳,笑笑不再说话。既然现在还有周姨在这儿照料,他思考片刻,便决定先回去一趟,收拾好再过来接手。   临走的时候徐轻舟在行李箱翻了会儿,见带回来的手信没被压坏,暗自松了口气。   “周姨,这段日子辛苦你了。你带这个回去吧,就一些吃的。”   尽管周姨再三婉拒,但拗不过徐轻舟的好意,满怀感激地收下了。   周姨握住徐轻舟的手,不由得叹气:“小徐,你这人就是太客气了。”   “不是客气。”徐轻舟弯弯眉眼,语气亲昵,“我一直都认为周姨是我的家人,这点小手信只是小小的心意而已。”   周姨这么些年来的好,徐轻舟看在眼里,也记在心底。在以前很多时候,只有这片小小一隅能让他安心。因为这里有他最爱的奶奶,也有愿意聆听他心语的周姨。   从养老院出来后,徐轻舟就接到了来自家里的电话。这仿佛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他还是家里的长子,再没有存在感也是突兀的角色。   “哥,你回到M市了?”   徐轻舟怔住了,直到身后传来急促的自行车铃声才晃过神来。他急忙往旁边退开两步,可手臂还是被带过的自行车手柄刮了下。   “哥?”   徐云舟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带了些担忧。   “刚才信号不好。”徐轻舟轻描淡写地敷衍了刚才不正常的停顿,拖着行李箱继续往地铁站走去,“我刚回到M市,有事吗?”   徐云舟好半会儿都没有说话,他想应该是被自己的语气吓到了。这不是作为兄长该有的态度,可只有在彼此间拉开距离,他才觉得心里踏实。   “没事我先挂了。”徐轻舟已经到了地铁口,他不想一手拿手机,一手拿行李箱,还要去掏一卡通。   徐云舟连忙叫道:“别别别,哥你先别挂!”顿了顿,他又说:“哥,今晚回来家里吧?节都还没过完,你才待了几天就走了,爸妈怪想你的。”   徐轻舟拇指在手机侧键上轻轻压着,许久轻轻叹气。   “我现在回去,大概一个小时后到。”地铁站里的温度比外边暖了些,他松了松围巾,“留副碗筷就可以了,不用多买菜。”   “好咧!”徐云舟像是完成任务一样开心地应道。   徐轻舟终于摁下了侧键,低头看着暗去的手机屏幕。不远处传来来自地铁门关闭的警示音,渐渐的,就连那短促的嘀嘀嘀声也消失不见。他仍站在原地没动,就像僵硬的木偶,被空气沉甸甸地压着。   “哥,你回来啦。”刚摁下门铃,徐云舟就跑来开门,回头朝客厅叫道,“妈!哥回来了!”   待徐轻舟准备在门关换鞋时,徐云舟想帮他提行李箱,却被轻轻地躲了过去。他注意到徐云舟脸上一闪而过的阴郁,想了想还是决定解释:“待会儿要吃饭,别脏了手。”   “反正还是要洗的。”   徐轻舟没管弟弟的嘟囔,自顾自地拖着行李箱往里去。   徐母早早就听见了开门声,立刻就从厨房走出来。她站在徐轻舟的前面不远处,脸上的神情让徐轻舟看不太懂。他垂下眼睑,看见滴滴答答往下坠的水珠,抽了张纸巾轻轻擦净徐母湿润的手。   他能察觉到徐母的注视,却不想探究里面究竟藏了什么含义。   “爸呢?”徐轻舟扔了纸巾问道。   徐母愣了半晌回答:“家里缺酱油,他去买了。”   徐轻舟点点头,其实他只是随意地找个话题化解现在的尴尬。   “我先去把行李收拾一下,妈你去忙吧。”他顺手拍了拍徐云舟的肩膀,说道,“我带了手信,过来拿下。”   徐云舟显然没料到还会有手信,迫不及待地打开兄长递过来的那一袋子,发现里面几乎都是他想吃的特产。   “哥!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些?”刚满19岁的少年还没学会如何收敛情绪,兴奋和喜悦统统都刻画在年轻的脸上。   徐轻舟看了眼兴奋的弟弟,回头继续收拾行李箱里的衣服。   “你之前不是提过吗?”他徐徐地道,“我刚好记得,也就买了。”   徐云舟的大学宿舍里刚好有个是G市人,他尝过一次舍友带回来的特产后,心心念念好一段日子。徐轻舟虽然很少会回家,但也不妨碍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在想些什么。   徐云舟嘿嘿嘿地挠挠头发:“哥,你真好!”   徐轻舟沉默地接受这份感激,举高手臂把叠好的衣服挂上衣柜。过了会儿,他才对徐云舟说:“去把东西收好,准备吃饭了。”   “谢谢哥!”徐云舟蹦蹦哒哒地往外跑,走的时候还不忘替自己哥哥掩上房门。   等了很久,直到那脚步声再也听不见,徐轻舟如释重负地靠上衣柜门。   从进家门到现在,他真的很累。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和下章都由轻舟视线 第32章 第 32 章   平淡无奇的晚饭,至少徐轻舟是这样认为的。经过一天的风尘仆仆,他本来就没什么胃口,可发现桌席上的菜——就像是母亲专门为他准备的那样,他还是多吃了两口。   电视正在放纪录片,徐轻舟的父亲尤其喜欢中央台录制的纪录片,其中历史题材尤为钟意。徐轻舟在卧室看了会儿书,听见对面房间的开门声,不由得抬眼望去,正巧碰见徐云舟愁眉苦脸地回房。   徐轻舟想都不用想,自己弟弟肯定被父亲赶回房学习。被寄托了多少希望,就要承担相应的责任,他有时候还得庆幸被上天眷顾的那个不是自己。   “啊,哥……我吵到你了?”徐云舟注意到徐轻舟的目光,讪讪地挠挠头。   徐轻舟轻轻摇头,本来他就没多少心思放在字里行间。   徐云舟指了指卧室,说道:“那我回去弄我的project了。”   “嗯。”   对面的房门被重新掩上,徐轻舟确定里面的人没其他动静,才慢悠悠地起身往厨房去。他装了两杯牛奶放进微波炉,趁运转的时间,斟了杯热水靠在厨房门边,心不在焉地望向客厅。他的父母还坐在沙发上,而电视的音响仍不停重复着配音员庄严沉重的声音。   徐轻舟本人也喜欢看纪录片,因为总能从里面了解从未知晓的世界。或许这是他为数不多的、遗传自父母的基因。   “轻舟,过来吃点水果吗?”徐母向他那边望去。   徐轻舟回头看了眼微波炉——还需要五分钟。他坐到另一边的单人沙发里,正想自己剥个柚子,却发现徐母已经剥好递到他眼前。徐轻舟不会拒绝别人的亲昵,尤其是带着点讨好的举动。   徐轻舟笑笑接了过来,边嚼着柚子边把注意力放在电视上。一时间,客厅静得可怕。他漫不经心地想,自己是不是破坏了原来和乐融融的气氛。但他不会化解这种尴尬的状态,,从小到大都学不会。   “你去看过奶奶了?”徐父突然问。   徐轻舟有一瞬间的愣神,随后垂下眼睑,扔了手上的残渣。他想起了,自己回来的时候带着周姨给他的保温瓶。   “嗯,下车后就去了趟。”他如实地说,“暂时的护工我也找好了,接下来几天我都会去养老院。”   徐母稍微瞪大了眼:“护工找好了?”   “朋友介绍的。”徐轻舟轻声说。   吴峡人脉广,他前两天提起了下,次日人就帮他物色好了。价格实惠,人也老实,最重要的是有吴峡的保证。   “之前你大伯说要找,结果也没点声音。”徐母埋怨道,她对大伯那家子看不惯许久了,“你二伯和姑母也是不管事,哎他们……”   徐父打断道:“好了,别总嘀嘀咕咕。”   徐母哼了声,果真不再出声。尽管她脸上的无奈和不满仍未收敛。   徐轻舟没参与这段话题,对于亲戚,这么多年来他也看尽了他们的人模狗样。就算产生过不满,那也是少不经事的时候。   他是如此渴望处在无关紧要的角落,冷眼看别人的你争我抢,只是他的沉默从来都不能得到很好的体谅。   “轻舟,你怎么看房子的事?”徐父突然问道。   徐轻舟依旧保持原来的姿势,目不转睛地望着电视,仿佛广告也能让他看得津津有味。   他反问:“我能说吗?”   “说吧。”   徐轻舟觉得好笑,他不觉得自己的想法能起到什么作用。   约莫过了几分钟,待那沉稳的男音再次响起,他才慢慢地开口:“大伯的儿子应该快结婚了,所以大伯想要那套房子;二伯没什么心思,他好像对这方面一直都没心思;姑丈年底要做手术,姑母正缺钱。”   他顿了顿,合上嘴。至于自己的父母——大概也想混这趟祸水,但他不想点破。   奶奶的那套房子除了能换来政府批下来的新房外,还能拿到一定的补偿金。那资金面额不算多,可也不是小数目。以他父母如今的家境,根本不用在乎那套处在城市新开发区的房子以及那点钱。   可物质这种东西,哪儿来极限?   徐轻舟瞥了眼徐父赞同的神色,抿抿唇,知道这个话题可以结束了。   “牛奶热好了,我去拿些给云舟。”他站起身。   “哎等等。”徐母喊住了他,指了指装着柚子肉的盘子说,“你把这些也拿去给云舟吧。”   徐轻舟看了眼水果盘,眉毛微不可见地蹙了蹙。   时针不知不觉间踏进晚上十点,门缝间透过和煦的灯光,徐轻舟有过一瞬间的犹豫,不知道自己的打扰是否妥当。犹豫归犹豫,他还是轻轻地敲叩门板。   “等、等等!”   门后传来杂乱的叮叮咚咚声,过了会儿,门才从里到外被打开。徐轻舟目光越过徐云舟的肩膀,看见铺满资料的地板,无奈地叹气。   “哥……”徐云舟心虚地望着他。   因为徐云舟学业任务繁重,一天里总有大半天窝在卧室,一般情况下徐父徐母主动打扰他。整个家里,也就只有作为兄长的徐轻舟能肆无忌惮地在徐云舟房间里进进出出。   徐轻舟把手里的牛奶和水果盘塞到徐云舟的怀里,蹲下身收拾被扔在地面的资料。他这个弟弟什么都比他好,就是做事不够仔细。   “哥,你别忙了,这些扔着不用管。”徐云舟跟在他身后劝道。   “没事,吃你的。”徐轻舟觉得徐云舟碍事极了,挥挥手让他赶紧坐下,“喝完牛奶就早点睡,假期还长,慢慢来。”   徐云舟啃着柚子,含糊不清地抱怨:“四月就比赛了,这还是初稿。导师每天都在催,烦死了。”   “那是导师看中你。”   “才不是,组里有个牛人,他才是导师的得意弟子。”   徐轻舟利落地收拾好地板,叠好资料放在书桌上。他对IT专业不太了解,所以由着徐云舟自己整理分类。   “哎,妈干嘛剥了这么多柚子。”徐云舟皱着眉拨弄剩下的柚子肉,“是要快变质了吗?”   徐轻舟正在浏览书柜上的书目,闻言近乎淡漠地回答:“那是妈疼你。”   说完,他又立刻抿紧了唇。这语气听上去是那么的酸涩,即使他肯定粗心的徐云舟无法察觉。   “哥,下次去看奶奶,你带上我呗。”   徐云舟应该是听到了他和父母的对话。   这不是什么特别的要求,徐轻舟自然是应下。当然,他还有点惊讶——因为徐云舟很少会主动去探望奶奶。   其实这不怪徐云舟,毕竟徐云舟出生那年,奶奶身子骨就不算很好,几乎很少会见面。再等徐云舟记事时,奶奶已经开始记不得人,自然谈不上感情有多深厚。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用在他和徐云舟身上,似乎分毫不差。   “嗯,我明天就会去。”他说。   徐云舟拿起手机看了下日程,沮丧地皱起眉:“我明天要和同学出去。”   “我这几天都会去,等你有空,提前跟我说就行。”   “那……后天吧?后天我可以。”   商量好时间,徐轻舟回到自己的房间,想了片刻,反锁了门。他挨着床沿坐了下来,木板阴森森的冷,坐久了小腿也跟着麻木。   只有自己的卧室,原来是这样的寂寞。过了段安逸的日子,他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曾经的无助,没曾想它又如鬼魅般悄然地溜回身边。   他探起上半身,伸手在床上摸了会儿才找着了手机。   晚上十一点半,这个时候楚闻道应该还没入睡,他了解自己的老师作息时间。准确来说,他知道有关楚闻道的任何事情。   徐轻舟点开了相册,才短短几天,相册里就塞满了照片。楚闻道肯定不知道自己被偷拍了多少次,徐轻舟自然把这个秘密藏得很好。   一张张地滑过去,这是在上熙路的时候照下来的。他还记得那时候楚闻道在逗陈欣彤,都三十多岁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似的,眼角的笑纹怎么藏都藏不住。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楚闻道这么开心,情不自禁地把这幅画面存进手机里。   他把手机抱在怀里,下巴垫在膝盖上,情不自禁地翘起了嘴唇。   这么好的人,装进储存卡里哪里够,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第33章 第 33 章   过了最冷的二月,南方开始逐渐转暖。久违的太阳重新冒出尖头,脱了羽绒,换上薄长衫,又是忙忙碌碌的新开始。   楚闻道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这么冲动。准确来说,他以为自己应该过了会冲动的那个年纪。起码来到M市前,他是这么想的。   M市濒临海洋,哪怕天气回暖,晚上刮的海风还是阴森森的冷。楚闻道在G市呆了几个月,习惯性地就忘记了M市这该死的昼夜温度差,一路忍着彻骨的晚风,用自己最快的速度回到以前的公寓小区。   他没告诉徐轻舟自己会过来,不是故意隐瞒,毕竟自己也是临时起意。   就在早上的时候,学院突然发下通知,需要三名文院老师去M市进行学术交流。楚闻道想都没想就申请了资格,也很快被批准了下来。再然后,他回家收拾了几件衣服,买了时间最近的那趟高铁,急匆匆地就回到这座无比熟悉的城市。   所幸的是,即使过了几个月,小区的门卫仍认得他,双方还寒暄了好会儿。从门卫的口中,楚闻道知道徐轻舟已经在家里,他径直就往里走。他实在忍受不了再吹冷风了,只想好好地喝杯热茶,再洗个热水澡暖暖身子。   站在门口,楚闻道摸了摸口袋,这才想起来钥匙被落在老家。他突然有点泄气,怕是惊喜是没了。   门铃叮咚地响了两声,楚闻道心里默数着,大概过了一分钟,他听见由远至近的脚步声。   三个月——好像是三个月半,楚闻道再见徐轻舟的脸,发现这孩子瘦了不少。哪怕他平时在电话里也没少督促徐轻舟好好照顾自己,但终究还是隔着遥远的电话线,听了是一回事儿,做不做就是另一回事儿了。   徐轻舟瞪大了眼睛,僵直地站在门口。楚闻道知道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好笑地拉下徐轻舟握着门把的手,轻手轻脚地把门带上。握在掌心里的手是暖的,小火炉一样。   “外头冷死我了,我得先洗个澡。”楚闻道拉着人走进客厅,随意地把行李箱往旁边一堆。   他没听见徐轻舟的声音,困惑地回头望。徐轻舟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角微微泛红,嘴角几不可见地扯动,似乎想笑,但又更像是哭。整个人看起来比楚闻道还狼狈。   楚闻道暗自后悔,就应该提前发条短信,总好过现在把人给吓傻了。   就在他思考该怎么哄的时候,徐轻舟终于动了,双臂紧紧地箍着他的脖子,纤瘦的身体贴了上来。楚闻道愣了半刻,随后温柔地抚摸徐轻舟的脊背,感受衣服下的颤抖。   过了很久,徐轻舟的声音从胸膛里闷闷地传出。   “你怎么来了?”   听起来还有几分委屈。   楚闻道抱着人坐上沙发,轻轻地嗅着来自怀里人的淡香。徐轻舟应该是刚沐浴过,所触及的肌肤都是干爽的暖。   “领导派人来学术交流,我就趁这个机会过来了。”他下巴搭在徐轻舟的肩头,或许是气氛太好,一天劳碌的疲倦缓慢地卷上心头,“我调过课,能在这里待上五天。”   徐轻舟察觉到楚闻道语气里的倦意,声音不由得放轻:“在我们学校?”   “嗯……你们学院没发通知么?”   “通知群里有说过,只是我没想到你会来。”   楚闻道眨眨眼,侧过脸揶揄地看着徐轻舟:“哦,原来你不想我来?”   徐轻舟顿时就慌张起来,眼角本来散开的那抹红再次聚拢。虽然两人已经交往了三个月有多,可徐轻舟有时候脸皮还是那么薄,稍微逗逗就急了。   “没有!我想过的!但是……”徐轻舟低下头捏手指,声音越来越低,“但是你这么忙……还要照顾欣彤,我……我不想打扰你……”   楚闻道忍俊不禁,勾住徐轻舟的手指头。认识了好几年,他清楚徐轻舟每个小动作。   “亲一个,我就原谅你。”他笑着说。   徐轻舟黝黑的眼睛瞧了过来,睫毛一颤一颤。楚闻道不只一次地想,怎么有男人的睫毛会这么长、这么浓?薄薄的阴影下泛起圈圈眼波,眉眼盈盈处,流动的是数不尽的情愫。   他就那样吻了上来,清清的、干爽的吻。大概想说很多,可唇舌交接的时候,发现那些字句也表达不尽沉重的思念。   说得再多,不过是好久不见,我想你了。   楚闻道明白,所以他扣住了徐轻舟的下巴,汲取口腔里的呼吸。   ……   作者有话要说:   完整看我微薄哦!你们懂的(*^__^*) 第34章 第 34 章   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在耳边响起,奏乐似的此起彼伏。楚闻道托腮望着窗外,他庆幸自己坐的是靠窗位,还能观察风云来消磨时光。熬了两个小时,耳边还是重复那句“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楚闻道虽有不低的学历,却空有一颗学者的心。虽说是交流会,可你一言我一语的,最后争得脸红耳赤,实在扫兴得很。他这样的个性其实不适合做名学者,他曾经的导师也这么说过,他笑笑不以为意。如果可以选择,楚闻道也希望能走一条适合自己的路。他有很多爱好——做一名摄影,或是钢琴家,又或是茶叶商,怎么都比如今有趣得多。   可他的人生里不存在任何如果。   “楚老师,去吃饭吗?”同行的李老师碰了碰楚闻道的肩膀,问道。   楚闻道瞄了眼手表,摇摇头:“我约了朋友,你们去吧。”   “那好,明天见。”   “嗯明天见。”   楚闻道暗自叹气,这种无聊至极的交流会居然要连续开四天,无疑是种折磨。在M大待了几年,他熟悉这里的每个细节。离和徐轻舟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他想了想,抬脚就往徐轻舟上课的教学楼走去。   过了春分,林荫道两旁青嫩的颜色连绵至天边,路面潮湿一片,鞋跟踩上去会发出沙沙的声音。南方的春天就像是有层薄纱盖在头顶上,风会从缝隙里透进来,却吹不散肩头的沉重。   楚闻道踩进了一小滩积水里,他下意识地低下头。狭窄的空间里仿佛装下了凡尘世间,摇曳的树影下是他若有所思的脸,恍惚间,他好像觉得旁边就有个人。他们曾经在这样的季节里,走过无数次林荫道,被一面面如明镜的小水滩见证过斑驳的岁月。   然后,他真的从水面中看见熟悉的倒影。如果可以的话,楚闻道打死都不会选这条路走。可他偏偏走了这条路,然后恰恰碰上几个月未见的张志远。   这个时候,他终于觉得M大与他风水不。在短短的几个时辰里,他总共渴望两次“如果”。当然,有第三次的话,楚闻道决定再也不踏足M大。   楚闻道觉得此刻张志远的表情看上去极其滑稽,仿佛在看一只怪兽,瞪圆了眼,满脸不可思议和不知所措。他摸摸自己的脸,今早徐轻舟看不惯他几天的颓废,亲自替他剃了胡须,现在应仪表堂堂才是。   张志远向前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了下来。他盯着楚闻道,僵硬地问:“你怎么来了?”   听上去还有几分质问的感觉,楚闻道不由笑了声。   “来参加学术交流会。”他象征性地晃了晃手里的文件夹,言简意赅地回答。   “哦……这我知道。”张志远垂下眼睑,似乎还觉得困惑,“没想到你会来。”   楚闻道没有接话,犹豫片刻继续向前走。课间时间多起来的学生,两名老师杵在路中间过于引人注目,他不想在离职后还要成为学生朋友圈里的讨论人物。   “找个人少的地方聊吧。”经过张志远的时候,他这样说道。   张志远和他不需要太多的时间,足够在徐轻舟下课前到达约定的地方。   M大有片小小的高尔夫球场,在工程楼的后面,地处比较偏,常常只有零零散散的学生会来这里玩。   张志远坐在高尔夫球场旁的石桌边,目光漫不经心地远眺场内学生挥舞球杆的背影。楚闻道远远地看着,手里还拿着从贩卖机买来的饮料,站了会儿,从小道里绕了出来。   “他们打得怎么样?”楚闻道把脉动给了张志远,而自己留着另外一瓶果粒橙。   张志远扫了眼楚闻道收起来的饮料,眼珠转了过来,又转了回去。   “不怎么样。”他淡漠地评价。   楚闻道点点头,在他多年的认知里,就没张志远不擅长的体育项目。如果有,应该只有游泳。以他这种业余的眼光来看,至少现在那名学生的技术看似就很不错。   “伯母身体还好吗?”他问道。   张志远愣了愣,放下喝了口的脉动:“挺好的,身体好了很多。”   “我妈最近买了些不错的灵芝,回头我送你点儿给伯母熬汤。”楚闻道蓦地顿了顿,自嘲地勾起唇,“当然,你要的话。”   张志远沉默了。   楚闻道最怕张志远这样的眼神,好像得了莫大的冤屈,又像是藏了深厚的怜悯。他面对着这样的张志远,就觉得浑身毛孔都在紧缩,压抑得想发疯。   “志远,你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了。”楚闻道避开张志远的目光,平静地说,“你难道觉得不开心吗?”   高尔夫球场里传来一声声欢呼,应该是又进球了。   “我不知道。”张志远沙哑地说,“我见到我妈开心的样子,我就觉得什么都值得。可是,每次见到旁边的人不再是你,我感觉很不舒服。”   楚闻道站了起来,坐到张志远的身边。他们背靠着高尔夫球场,那些欢声笑语堵在了身后。   楚闻道抬起拇指抹去张志远眼角的湿意,似有似无地叹气。张志远很少哭,起码在他的记忆里,不多于三次。一次是张志远的父亲肝癌晚期去世,一次在他们大学时候张母住院,还有的就是这次。   楚闻道曾经还害怕最爱的人伤心难过,每一滴泪水,都仿佛要敲碎他的心。他恨不得挡下所有的劫难,只愿他的志远每天都能开开心心、无病无痛。可时过境迁,楚闻道已经不能为张志远做什么,最后余下无能为力的叹息。   “志远,你知道的——我希望你幸福,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或者是未来,这从来都没变过。”他望着头顶的枝丫,枝丫上有玲珑的幼芽,“还记得高中那时候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张志远怔忪半刻:“记得,我们两个班篮球比赛,你和我都是前锋。”   楚闻道转过脸,狡黠地眨眨眼:“我和孙海都没告诉过你,其实我不是篮球队的,那天我也只是替补。我们前锋不知发什么疯,比赛前一晚发烧了,班长见我平时篮球打得不错就胡乱地报上我名。”   “可我后来去篮球队找你,你不是……”   张志远不可置信地睁大泛红的眼,随后咬住自己的手背。   楚闻道垂下眉眼,这是他和张志远的开始,也是他藏了这么久的小秘密。   “我是比赛完立刻去报名篮球队的,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他露出令张志远熟悉的浅笑,“我不怪你,志远,那是我心甘情愿。可是有些事,改变不了,也回不去,我也不想触碰自己的底线。那就这样吧,好吗?”   张志远哑声摇头,他根本说不来话。楚闻道在张志远面前蹲了下来,捧起张志远被泪水模糊的脸,心还是疼的,可只是轻轻地扎了下,没别的了。   “那人对你好吗?”   过了很久,张志远用模糊不清的声音问他。   楚闻道不知道想到什么,柔柔地笑开:“很好。”   楚闻道去到课室的时候下课铃刚响,徐轻舟正被三五成群的女学生围着问问题。他瞧着有趣,找了个前排的座位坐下,拿起手机玩消消乐,时不时抬头看两眼。   三盘过去,徐轻舟终于解放,肩膀挨着楚闻道坐下。   “大明星终于有空了?”楚闻道收起手机,揶揄道。   徐轻舟嗔了眼:“老师你就别笑我了……等很久了吗?”   “没多久,你下课时我才刚到。”楚闻道勾了勾徐轻舟的手指,“想去哪里吃?”   徐轻舟左右看了看,发现偌大的教室只剩下他们两个,这才放心让人握着手。   “你决定吧?我吃什么都可以。”徐轻舟见楚闻道挑眉盯着自己,为难地思忖片刻,“回家吃?”   楚闻道对此没有任何意见,等两人走去停车场的路上,他又听徐轻舟小声地补充:“我想吃老师亲自煮的……”   “就提过那么一次,你就记了这么久?”楚闻道好笑地说。   徐轻舟瑟缩了下,眨着眼:“不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楚闻道趁周围没人,捏了捏徐轻舟藏不住得意的脸,“演技满分,可以出道了。”   徐轻舟捂住自己被捏的地方,耳尖通红,嘴角快乐地扬起。   作者有话要说:   楚老师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第35章 第 35 章   厨房传来利落又干脆的落刀声,徐轻舟在房里耐不住性子,放下书本就往厨房去。挨着明亮的灯光,他看向忙碌的背影,嘴里像是含了蜜饯,心里甜滋滋的。   “我来帮你。”徐轻舟欣赏够了,走进厨房。   楚闻道看了他眼,把手里切好的丝瓜倒进煮开的锅里。   “你帮我把鸡蛋搅一下就好。”在滋啦滋啦的声音里,楚闻道不免提高了音量,“哦对,你还想吃点什么吗?我只会弄些家常菜,多的就不会了。”   徐轻舟摇头:“只要是老师做的,我都喜欢。”他拿了双筷子搅拌碗里的鸡蛋糊,拨开的涟漪一圈圈扩大,他轻轻地笑出了声。   楚闻道听见笑声,像是被传染似的莞尔道:“傻笑什么呢?”   “觉得高兴。”徐轻舟轻快地道。   楚闻道无奈地摇头,往锅里洒了些盐和水。丝瓜很快就熟,食物的香气在这狭隘的空间里散开,他把菜兜上碟子里。   徐轻舟马上伸手去接,楚闻道小声地叮嘱道:“小心点儿,别烫到了。”   他看着徐轻舟消失在拐角里的身影,下意识地想抬手揉揉后颈,结果注意到满手油烟,复又垂下手来继续未完成的烹饪。   楚闻道向来都不喜欢在家开火,以前就算张志远来了,他们更多的是出去吃饭。而平时在家里,独自面对精致的菜肴也浑然无味。如今这种感觉还挺新鲜的,来来去去的脚步声时刻提醒他这样的夜晚并不孤单。   徐轻舟似乎很喜欢这次的晚饭,如果不是楚闻道后来阻止,他恐怕要把桌上的所有菜都吃光不剩。他恋恋不舍地看着楚闻道收拾剩菜剩饭,手搭在撑得圆鼓鼓的肚皮上,脸蛋小小地鼓起。   “你还想吃机会多得是,委屈什么。”楚闻道把剩菜包好放进冰箱,洗完碗的手在徐轻舟的脸蛋上挨了片潮湿,“其实味道也就一般,还没我妈弄的四分之一好吃,看你馋的。”   徐轻舟察觉到凉意,脖子往后缩了缩,须臾又不服气地凑了上来。   “我觉得很好吃,真的。”他真心诚意地说。   楚闻道有自知之明,想徐轻舟这应是爱屋及乌,那点小虚荣便被轻易地满足,乐呵呵地抱着自家小徒弟温存了番。   “接下来几天我都亲自下厨,满足了没?”楚闻道放过徐轻舟红彤彤的唇瓣,瞧人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来,又忍不住啄了下。   徐轻舟环住楚闻道的腰,惬意地颔首。他的老师永远都那么温暖,让他分分秒秒都不愿离开半尺。   这样的平淡又温馨的日子过了两天,再次分别的日子近在眉睫。这几天里,徐轻舟越发地粘人,除了早上两人不得不分开工作,只要有机会便贴着楚闻道不放。楚闻道知道徐轻舟这是不舍得自己,便也肆意地纵容。   说到底,他也有不舍。   意外发生在最后一天,楚闻道照例开完会去徐轻舟的课室找人。他去到门口的时候,那间课室还没下课,他便在外头往里瞧了下,却惊讶地发现台上的老师换了人。楚闻道皱起眉,早上到了学校后两人便分开,再然后一天下来都没接到来自徐轻舟的消息。   他思忖片刻,给徐轻舟打去电话。   “老师?”大概过了十多秒,电话接通了。   楚闻道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徐轻舟此刻的声音听上去那么疲倦。   “我见有老师替了你的课,出什么事了吗?”他边说边赶去停车场,接着听见似有似无的叹气。   “对不起,我刚才太乱了,一时间没来得及和你说……”徐轻舟语调越来越不稳,顿了会儿,他继续说,“奶奶她不小心摔了,伤了腿,我现在在X路的医院……”话音刚落,又没了声。   几句话的时间,楚闻道已经找到了车。他听着绵绵的呼吸声,第一次生出无能为力的悲哀。   “轻舟。”他启动了车子,柔声唤道。   “嗯。”徐轻舟答了。   他继续说:“乖乖地待在那里,知道吗?我现在过去找你。”末了,他又补充道:“别怕,还有我。”   徐轻舟沉默了半晌,终于落下让楚闻道放心的应诺:“嗯,我等你。”   彼此收了线后,楚闻道也不管是不是超速,一路开着轿车往医院奔驰而去。反正这辆车是临时问孙海借来的,就算刮花了也没多大事儿。也不知道是不是他选的都是捷径,很幸运地没被交警抓到,畅通无阻地到达医院大门。   楚闻道上到住院区的五楼,中途找了护士问才找着了徐轻舟说的病房。他对着短信确认没走错,敲门便进去。这是三人间,两处床位是空的,应该是病人出了去。他寻着人声走到靠窗的病床,熟悉的侧影落在透彻的阳光底下显得异常单薄。   徐轻舟从手心里抬起头,眼眶还是红的:“老师……”   楚闻道转头看了眼病床上熟睡的老人,脚步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老人看上去是安详的,可这种安详底下,是令人恐惧的寒意。也许在某一秒,她便会消失在这抹光束里,去到无人能知的海一端。   “医生怎么说?”他不再多想,把手搭上徐轻舟冰凉的肩膀。   徐轻舟苦涩地笑了下,小心地把老人的手包进掌心。   “没多大事,现在回南天路面湿,周姨没看好人,就崴了下。”他说,“在医院待够日子就好。”   徐轻舟没把话说完,到了知天命的岁数,即便是小伤也可能是致命的。楚闻道揉了揉掌下的肩头,沉吟半晌还是保持缄默。   “哥!奶奶怎么样……”   楚闻道闻声望去,见一名约莫二十岁的少年郎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也见着了楚闻道,大张着嘴,两眼瞪圆。楚闻道眯了眯眼,发现少年和徐轻舟的面容有几分相似,便很快明白来人的身份。   徐轻舟先一步说话:“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在医院不要大喊大叫。”   徐云舟挠了挠头,三两步走到病床边。他虽是在回答徐轻舟,眼睛却不自觉地往楚闻道那边瞟:“我下课就来了,太急没注意。爸妈出差过来不了……奶奶怎么了?”   前些日子徐云舟几乎每次都跟着徐轻舟探望奶奶,感情似乎升华了不少。   “没多大事,过几天就可以出院。”徐轻舟想起什么,语气严肃不少,“你晚上不是还有课吗?跑来这么远,晚上怎么回去?”   “打个的很快就回去啦。”徐云舟讪讪地回答。   徐轻舟对此很不认同:“你学校那么偏,晚上打的回去我不放心。”   “哎没事的。”   “去年大学城不是还出了事故吗?”   徐云舟蔫巴巴地不说话了。   楚闻道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咄咄逼人的徐轻舟,不由感到有趣。等了会儿,他见话题僵持了下来,主动提出意见:“我开车来了,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弟弟回去学校?”   徐云舟满怀戒心地瞪了过来,楚闻道没管他,而是把目光投向徐轻舟。   徐轻舟怔了怔,态度渐渐软了下来:“太麻烦你了。”   “没多大的事,反正你跟我一道走的,只是多载一程。”   在徐轻舟犹豫的时候,徐云舟迫切地表达自己的意愿:“哥,我真的能自己回去。”   徐轻舟没称他意,斟酌了下还是觉得楚闻道的意见得当点儿。尽管徐云舟再不愿意,自己兄长的威严摆在那儿,他最后也只能搭楚闻道的顺风车。   接近傍晚的时候,周姨终于拎着熬好的粥回来,众人便踏上归途。   楚闻道先去停车场拿车,徐轻舟确定楚闻道走远,终于回过头来看向自己的弟弟。从病房里出来,徐云舟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眼睛滴溜溜地转来转去。   “想问什么?”徐轻舟开门见山地说。   徐云舟像是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没讲出个所以然来。徐轻舟心里有数,替他把话给接了:“你是不是想问他是谁?”   徐云舟心虚地嗯了声,低头盯着脚尖下的影子。   “他是我研究生时的导师。”徐轻舟见徐云舟惊讶地抬起头,蓦地笑道,“这样说,你信吗?”   “我信的!但是——”徐云舟说不来怎么形容。   那男人和自己哥哥间的气氛有种令他难以言喻的感觉,他的哥哥应该是严肃、淡漠的,而不是那样温柔、谦卑——一切都令他觉得陌生。   徐轻舟对他笑了,霞光落进他黝黑的眼珠里,散尽点点柔亮。   就这么一瞬间,徐云舟恍然大悟。几年前,他还小,但他不是什么都不懂,甚至记得那天夜里兄长惊人的出言、母亲的哭啼以及父亲的怒斥。或许他很早就该明白,自己的哥哥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会哄自己、疼自己、处处迁就自己的男孩儿了。   徐轻舟不知道被谁带走了他天真的世界,那个他不敢涉足的深渊对岸。   过了很久,徐云舟几乎喑哑地说:“爸妈知道吗?”   徐轻舟摸了摸徐云舟的头顶——这样的动作,已经好久不见。徐云舟无端地觉得鼻尖发酸,咬住嘴唇才不至于哽咽出声。   “云舟,你是第一个知道。”徐轻舟含笑说道。 第36章 要出大事啦   楚闻道撕下巧克力的包装,掰下一块放进嘴,顿时苦得倒抽口气。他把巧克力的包装往窗外的灯光下照,“100% CACAO”几个大字赫然标在表面。他舔舔唇继续咬下另外一块,回头得跟徐轻舟提下意见,不然这孩子下次不知道还会从哪儿买来这般苦的东西。   等了会儿,远远就见徐轻舟躲着寒风走来。楚闻道先一步把副驾驶位的门开了,等人弯腰坐进来的时候,他把徐轻舟的手握进掌心。即便入了春,空气中仍带着明显的寒气,徐轻舟才出去没多久,手便变得像冰块那样冷,楚闻道搓了好会儿才放了开来。   “进去了?”他关了窗,重新把车子开出林荫道。   这几年M市的大学城变了不少,附近的楼房多了,路段也多了,楚闻道起初还有点找不着路。幸亏有徐云舟的指点,他们节约了不少寻路的时间,这段短暂的旅途还算是愉快轻松。当然,如果没有徐云舟那点儿莫名其妙的怨气,那就再好不过了。   徐轻舟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无奈地笑笑:“送到门口就让我走了。”   “你这个弟弟挺独立的。”楚闻道揶揄道,“说起来,他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徐轻舟后脑勺挨着椅背,没点头也没摇头。他这个弟弟最不擅长隐瞒自己的情绪,心里想什么都一一浮现在脸上,很难让人不在意。   “下午他问起来,我都告诉他了。”他看着楚闻道的侧影,说道,“你会介意吗?”   “嗯?”楚闻道顿时反应不过来。   徐轻舟低声道:“云舟他知道我们的关系,你会介意我的家人吗?”   楚闻道用余光看了眼副驾驶位的方向,打了下方向盘。   “我当然不会介意,我还怕你的父母会嫌弃我呢。”他笑着说。   “你这么好,他们怎么会不喜欢你?”徐轻舟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点,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蔫巴巴地缩了缩脖子,低头捏自己的手指头。   楚闻道正想说话,随后就听见身旁嘀嘀咕咕的埋怨:“反正我喜欢老师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他们喜欢……”   他噎了下,还真搞不懂这孩子的脑瓜里都塞些什么。   在以前,徐轻舟可以把感情藏得纹丝不漏,如今像终于找到了出口,时不时就说些让人意外的表白。楚闻道活了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又害羞又坦率的人,引以为豪的厚脸皮偶尔也会破功。   这个话题算是被揭了过去,楚闻道谈起这几天学术交流会上碰到的趣事,徐轻舟很少参加这种活动,听得颇为入迷。其间听见有自己仰慕的学者,忍不住问了楚闻道一路。楚闻道有意要逗徐轻舟,一个吻换一点消息,如此投机取巧地得了几个吻。   回到家后,两人都不是很想动,楚闻道干脆把冰箱里的剩饭剩下热一下。随便地应付完晚餐,他就去卧室收拾行李,明天他得赶早回去G市。   过了会儿,徐轻舟来叫他去沐浴。他接过徐轻舟递过来的衣服就往浴室去,等要擦身子的时候,他才发现不对劲儿。   “轻舟!帮我拿条毛巾过来。”楚闻道把门开了条缝,对外叫道。   徐轻舟很快就拿了毛巾,楚闻道正想伸手去接,却被一双手臂勾住了脖子。他愣了半晌,不由得退了几步,稳住徐轻舟贴上来的身体。   咔哒——门关上了。   楚闻道再傻也该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低头注视着徐轻舟。   徐轻舟也在看他,白净的脸上停驻着零星的水珠,眼睛里似有流光飞溅,他总说自己的弟弟不擅长隐藏情绪,其实他也一样——至少在楚闻道眼里,他没有可以藏匿的机会。   狭窄的空间里被朦朦胧胧的水雾包笼,他们的呼吸在慢慢地交叠,又在轻轻地回响。   “你的衣服湿了,是想再感冒一次?”楚闻道笑着扯了扯徐轻舟的睡衣,把人往怀里抱紧。   徐轻舟听出楚闻道的语气里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似有似无地勾扯楚闻道后脑勺的短发,沾得一手水珠。   “老师这儿暖,不会感冒的。”他的睫毛颤了颤,盯着楚闻道的唇,好半晌向前碰了下,“我准备过了,老师我们做吧。”   这话听在楚闻道耳里,就像被根羽毛挠了心尖。   “我明天很早的高铁。”他咬着徐轻舟的下唇,手指顺着脊背往下滑,摸到明显的粘稠和湿润。   徐轻舟闭上眼,在沉浸□□前含糊地说了句:“我明早叫你……”   ……   昨晚两人都闹得有些过了,徐轻舟睡得很沉,等楚闻道轻手轻脚地收拾好东西,他都没能醒来。楚闻道坐在床边看了好会儿,直到不得不离开时也没舍得叫醒人。   楚闻道往上掖了掖被子,盖住徐轻舟露出来的手腕。他看了眼手腕上的檀木手串,那还是昨晚临睡前他替徐轻舟戴上的,而楚母特别交代的平安符就压在徐轻舟的钱包里。   最后,他在徐轻舟的颊边印上缱绻的吻,悄无声息地离开这温存的屋子。   天刚晓,小区里的老人已经早早地在小院里边儿晨练,不知是谁家的狗在叫,恰似在附和悠悠乐声。楚闻道坐上出租车,再次穿梭在这片喧嚣之中。   楚闻道以为这一别,再次相逢至少也要待下次假期。却没想过,机会来得如此应接不暇。   学期到了中期,楚闻道每晚都在给陈欣彤糟糕到极致的语文补习。历经几个月,他真心觉得小学老师是世界上最难的差事,至少他每次见到陈欣彤的小作文,都觉得自己要少几年命。   好不容易应付完陈欣彤的作业,楚闻道口干舌燥地出去装水喝。他下意识地看了眼挂钟,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徐轻舟今晚还是没给自己电话。   在相隔两地的这几个月里,他们每晚都会给对方打电话,一聊便是好几个时辰。其实他们谁都不是话痨,但就日常琐碎的事情他们便能谈很久,谁都不愿先挂电话。楚闻道觉得这事儿搁自己这儿挺新鲜的,倒像回到少年的时候,那种情情绵绵的恋爱模式。   只是这种情况在上个星期就突然中断,徐轻舟这些日子似乎很忙,楚闻道偶尔还是会打电话过去,可每次听见对方虽然疲倦却还强打精神回答自己问题的时候,他心里担忧,却也没多问。   有些时候,别人不想说的事情,永远都不要做最先知道的那个人。这是一种最基本的宽容。   楚闻道伸了个懒腰,想着自己还是先去洗洗睡吧。也不知道徐轻舟最近忙起来有没有好好照顾身体,得尽量凑个假去M市一趟。   就在他搁下水杯的时候,桌上的手机响了。楚闻道心咯噔了下,毫不犹豫地接了起来。   或许在他接起电话的那秒,他还谴责自己的鲁莽,但当听见从听筒传来轻微的呼吸声时,那点暗恨也跟着烟消云散。   很久很久,气氛沉默得诡异。   楚闻道站在原地,好像听见楚母在不远处叫自己的声音,他想应,但又出奇地不敢动。直到他耳边响起声若蚊蝇的呼唤。   “老师……”   楚闻道抬起右手握紧了左手的手肘,嗯了声。   “奶奶她……”徐轻舟的音渐渐没了,似乎滑进了小小的洞穴里,再也找不到出路。   楚闻道想起那个下午,温煦的阳光淡淡地覆盖在老人恬静的侧脸。生命尤其像根蜡烛,把灯芯掐灭也就什么都不剩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省略的看我微薄哦 第37章 来G市吧   楚闻道来到M市的时候恰好赶上徐轻舟奶奶出殡的那天。他下了高铁就问孙海借了车,大老远地来到殡仪馆,结果只能站在外头的公园广场。他非亲非故,来了也做不了什么,可当时买票的时候也没顾虑这么多。   这几天他总想起徐轻舟坐在病床边,那瘦削、落寞的背影——他无法放心。   楚闻道坐在树荫底下,远远看去,成群黑压压的人就好比阴森森的幽灵,从这里走来、又消失在尽头。大夏天的阳光下,他无故地觉得背后发凉,赶紧站起身在原地走动。他参加过同样的出殡仪式,本应习以为常,可那种浑身发凉的感觉如何都挥之不去。   他听见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点点碎碎,好像踩过的石春路也是虚的。   “老师,等很久了吗?”徐轻舟站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   楚闻道转过身,徐轻舟也是穿了一身黑衣,好似成为了方才幽灵里的成员。某个荒唐的想法在脑内闪过,他下意识地想把人抱在怀里,可伸出去的手被轻轻地避开。   他看着徐轻舟,徐轻舟也望来,淡漠的眼神让他一愣。   “晦气。”徐轻舟避开楚闻道的目光,平静地解释。   楚闻道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但终究还是没继续动作。他只是走近一步,低头俯视苍白的脸。从这个角度看,徐轻舟本来还有些肉的脸颊也明显地凹了下去,两边的颧骨异常突出。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现在把人紧紧地抱住,不说什么话也好,起码是自己力所能及的帮助。   “轻舟……”   “哥!”   楚闻道被人突兀地打断了话,脸色稍微不郁地朝不速之客瞪去。   被父母赶过来催人的徐云舟被瞪得一脸莫名,跨出去的步子不自觉缩了回来。他很快就认出了楚闻道,咂咂嘴,不服气地瞪了回去。   徐轻舟听见唤声,丝毫没有被揭穿借口的尴尬,瞥了眼徐云舟后对楚闻道说:“老师,你先回去好不好?我……我还有些事要做。”   楚闻道了然地颔首,他静静地打量了会儿徐轻舟的神情,终究没忍住抬手拂去被风吹散的碎发。   “我在家等你。”他说。   徐轻舟的肩膀轻微一颤,脸上拒人千里的虚掩渐渐地瓦解。   “我今晚可能不回去。”他艰涩地道。   “没关系。”楚闻道莞尔,在徐轻舟惊诧的目光下重复那句话,“我等你。”   楚闻道回到熟悉的地方,屋内是久未居人的冰冷,估计在出事后徐轻舟也很少回到这边。他走进客厅,沙发前的桌上摆着徐轻舟的马克杯,杯里装着一半的水。他拿起来,水已经冷了很久,和四周的温度一般的冷。   简单地打扫了下屋子,窗外已是霞光夕照。他站在静谧的客厅中央,莫名觉得回到了很久以前,也是只有他自己一个,站在没人的客厅里踌躇今天的晚餐。他拿起手机点了个外卖,决定颓废地应付晚上的时间。   书房里多了不少新书,楚闻道站在书柜前一本本地略过去。他还真没想到,徐轻舟真有那个本事把这里的书柜都塞得满满,底下还有两个收纳盒,里面装着的仍是书籍。   他随意地挑了本没看过的诗词鉴赏,往边上的单人沙发一躺。看了会儿,他才发现作者是自己认识的老教授,突然间觉得意兴阑珊,注意力不由得渐渐飘远,眼睛盯着的那些白纸黑字也开始在调皮地跳跃。   迷迷糊糊间,楚闻道似乎听见了从远方传来的关门声。他想自己该醒来了,可身体却听不得使唤。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楚闻道发现书房里还是自己一个人。他看向手表,发现自己睡了三个小时。他直起身,一件薄被从肩头滑到膝上。   楚闻道若有所思地捏着残留温度的薄被,嘴角勾过浅笑。再然后,他就听见外面的声响。他轻手轻脚地朝声源走近,挨在门边注视着徐轻舟忙碌的背影。   醒来后看见爱人为自己做饭,没有什么比这更加温馨。   他走进厨房,双臂虚虚地环住徐轻舟的腰,下巴搁在肩膀上。终于得偿所愿,他轻轻地喟叹。   “忙完了?”楚闻道问。   徐轻舟关了火,把热好的食物装上盘子。等洗净了手,他才转过身来抱上楚闻道的脖子。   “算是吧,我只是个小辈,帮不上忙。”他蹭了蹭楚闻道的脸,语气里藏了不易察觉的失落。   楚闻道抚摸徐轻舟柔软的发丝,应了声便不再多言。这人明明说了今晚来不了,结果还是来了,只怕是中途找了借口。徐轻舟总在为他而改变,但他此刻却连一句安抚的话都说不出。   逝者已矣,这是不争的事实,再多的安慰也只不过是徒增伤悲。   “我来的时候外卖已经冷了,我把它重新煮了遍,可能口感没那么好。”两人相依偎了许久,徐轻舟先开口打破了静默。   楚闻道亲了下徐轻舟的额头:“没关系,谢谢你。”   徐轻舟侧过脸望着他,半晌,微微扯动嘴角。他把脸靠上楚闻道的胸膛,如释重负般道:“应该是我谢谢你。”   徐轻舟的奶奶已有九十高龄,如今也算是寿终正寝。前段日子老太太精神特别好,能说能笑,食欲也比以前大。大家都说这是回光返照,徐轻舟却知道隐隐知道不是。大概是有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徐轻舟在下课后得到消息,是从所未有的平静。   奶奶的后事几乎都是由家里的长辈操办,徐轻舟除了偶尔当个跑腿,也就没别的事。更多的时候,他会去到养老院奶奶的套房,一坐便是一天。直到退了房间,他才没再去过。   他望着奶奶的东西被逐一地搬走,空落落的,什么也不剩,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最爱自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眼前还是那团火,炽热的红,把最后那点回忆也烧成了灰烬。   楚闻道一下下地轻拍徐轻舟的后背,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见对方的头顶,可他知道徐轻舟还没入睡。   “他们来了。”蓦地,胸膛里传来一声梦呓般的话语。   楚闻道愣了愣,没出声。   徐轻舟继续喃喃地道:“他们来了,带走了她,我再也看不到她了。”   楚闻道觉得心房被针穿透般,痛得连同呼吸也变轻了。他还是一个字都没说,收紧手臂的力道,试图给予不足为道的温暖。   过了很久,久到他以为怀里的人已经睡去,掌心下的肩膀在轻微地颤抖。接着,他的衣襟被渐渐地染湿,黏糊糊地粘在皮肤上。   楚闻道轻柔地抚摸单薄的脊背,目光投向窗纱的缝隙间。清冷的月色悄然而至,在地板上刻画点点银辉,仿佛天边坠落的泪珠。   “轻舟,来G市吧。”他徐徐开口,“我跟我爸妈说过的了,他们也同意。”   他抬起徐轻舟的脸,说道:“过来吧,我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   预估还有三章左右正文完结,另外这周末不更新 第38章 不一样的   一波波白浪推上海岸,踩湿金黄的沙子后又悄然褪去。扑上脸的风夹杂潮湿的气息,楚闻道抬起拇指抹了抹脸颊,才发现那点湿润只不过是幻觉。   “在M市住了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来海边。”楚闻道牵过徐轻舟的手腕,看着被阳光染满金色的海浪说道。   今天还是工作日,恰是中午时分,沙滩上鲜有人影。徐轻舟看了看两人的手,也便由着楚闻道。   楚闻道请了几天假,待徐轻舟终于闲下来时便拽着人来了海边。M市以前是捕鱼为业的城市,有好几片小沙滩,一看过去,还能看见蓝天下水中央的绿岛。   他们赤足沿着海岸线慢慢地走,或深或浅的脚印连成四条曲线。忽然海浪推了上来,又掩盖住那些串串印子。他们也毫不在意,继续走着,仿佛要走到海岸线的尽头。   “你和他也没来过吗?”徐轻舟突然问。   楚闻道侧过头去看徐轻舟,愣了片刻便笑了出声。   “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问。”他没错过对方眼里的后悔,“没关系的,以后你想知道我都会告诉你。”   徐轻舟踢开脚边的贝壳,轻轻地抓了抓楚闻道的手指。   “嗯怎么说呢……我和他很少一起出去。”楚闻道望向波光粼粼的海面,一浪接一浪,就像岁月波澜的痕迹,“更准确来说,我和他没有正常交往过,与其说是情侣,不如说是过了朋友,但未及情侣的相处方式。”   他弯起眉回头对上徐轻舟的视线:“和现在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徐轻舟停下了脚步,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也仅仅是似乎,楚闻道从他黝黑的眼睛里看到了固执和黯然。   楚闻道走近两步,稍稍低下头就可以和徐轻舟脸贴脸。   “在以前,我从来不会想无时无刻都陪他在身边,因为我们两个都是非常独立的人。就像两个单独的主体,永远不会混在一起。”他抓起徐轻舟的手,在两人间比划道,“但你不同……因为我会天天都想陪在你身边,我会每天都担心你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熬夜——至少,我是第一次邀请人来家里同居。”   末的,他补充道:“是长久性的那种。”   徐轻舟抿抿唇,两颊染上了阳光的红。   “所以几天时间了,你考虑得怎么样?”楚闻道牵着徐轻舟,继续往前走。   徐轻舟沉默地望了会儿楚闻道的背影,半晌哑然喃喃:“你总清楚我的弱点,你说什么我都没办法拒绝……”   楚闻道说:“你这话说得不对。”   “哪里不对了?”徐轻舟顿时有点不服气,加快步伐和楚闻道肩并肩。   楚闻道摇摇头,没把话接下去。他见徐轻舟不甘的模样,手贱捏了把脸蛋。   “那就这么定了!我已经跟家人通过消息,把工作调去G大没什么问题,现在只需要收拾收拾就可以回家去。”他走起后门来也是毫无愧色。   徐轻舟先是一愣,后是哭笑不得。楚闻道早就替他计划妥当,如今也只不过是先斩后奏。   “所以究竟是哪里不对了?”待夕阳西下,两人洗净脚回去车上时,徐轻舟仍执着于几小时前的问题。   楚闻道拗不过他,可也没直说,单凭高深莫测的两字“你猜”便打发过去。为了不让徐轻舟继续斟酌这个问题,他晚上亲自做了一桌丰富的菜肴,把人哄得脸红耳赤。   徐轻舟以工作为由简单地搪塞了家人的嘴巴,轻轻松松地收拾家当就准备随楚闻道去G市。   徐云舟见过楚闻道,稍微想想便也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他站在徐轻舟卧室门边,看着徐轻舟折叠衣服的身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徐轻舟拉上行李箱的链子,转过身仍见徐云舟杵在原地,轻轻叹气。他把书桌前的椅子换了个方向,指着对徐云舟说:“有什么话进来说。”   “哥,我……”徐云舟瞅了眼徐轻舟的神情,舔舔唇还是进了房坐上椅子。   徐轻舟拿过床头的书,翻到书签标记的那页,连眼皮都没抬高。   沉默的兄长总令徐云舟感到敬畏,他拽了拽袖口坠下来的断线,感觉自己如坐针毡。   “哥,你去G市,是不是为了那个人?”徐云舟虽是问,却是叙述的口吻。   “不全是。”徐轻舟合上书,有些茫然地勾勒封面烫金的文字,“就算不是因为他,我应该也会离开这里。”   徐云舟不解地皱起眉:“为什么啊?”   没等徐轻舟回应,他烦躁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哥,在我懂事之后你就经常不在家,我以前就很不明白,为什么你宁愿住在学校宿舍都不愿意回家。哥,这真的很奇怪,我总感觉你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小时候我不懂这种感觉,现在其实也不太明白。我其实很早就想问——”   “哥,你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家?”   徐轻舟放下搭上床的腿,平静地望向质问自己的弟弟。徐云舟本来还有些胆量,没多久就怂了,不着痕迹地往后缩。   徐轻舟走到徐云舟跟前,背后的光照了过来,五官的线条显得柔和。他俯视从小看大的弟弟,不知不觉间,巴掌那么大的孩子如今也变得可以独当一面了。   这么多年来,他有过埋怨、有过冷漠,可归根到底家人还是家人,再多的计较待云散月明的时候,抵不过一句“也就这样”。   徐云舟以为徐轻舟又会像以前那样训斥自己,却在头顶承受不轻不重的力道时惊诧地张大眼。   徐轻舟摩挲弟弟柔软的短发,缓慢地说:“云舟,我一直都很爱你们。只是你要明白,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相对应的。”   徐云舟茫然地眨眨眼,徐轻舟笑了下,没打算继续解释。   “那哥,你还会回来吗?”徐云舟在离开徐轻舟卧室时蓦然问道。   “我不回来,你是不是又要晚上跑出学校?”徐轻舟不答反问。   徐云舟只觉冤枉,自己也就跑出去过一次,怎么自家老哥就整天惦记着?   徐轻舟暗自好笑,感觉自己跟着楚闻道的时间长了,那些坏习性也不知不觉地沾染上。“只要家里还有我的床,我肯定回来。”他不再逗徐云舟,认真地回应。   毕竟,人走得再远,真正的家也只有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在忙论文,所以更新缓慢,过了这星期就好了。   另外,快完结了,番外你们想看什么? 第39章 第 39 章   楚闻道站在孙海的家门前,莫名有种怀念。算算日子,自从离开了M市,他也好久没来过孙海的家里了。   他来了M市也有几天了,起初孙海还说寻空一块儿喝酒,结果这人玩起了失踪,直到昨天突然发来短信,约第二天喝酒。楚闻道本来还想戴上徐轻舟,可徐轻舟当晚要回家一趟,便就作罢。   “迟了半小时啊。”开门后,孙海揽住楚闻道的肩膀调侃。   楚闻道拍开孙海的手臂,熟门熟路地换上拖鞋。他拉开鞋柜的手顿了顿,鞋架最顶端的那行是空的,有明显被整理过的痕迹。   “喂,你想喝什么?最近我收藏了不少好酒,任君挑选。”孙海的声音从客厅空荡荡地传来。   “随便你,我不研究这些。”楚闻道回道。   他若有所思地关上鞋柜,找了个地方坐下,慢慢地打量这处地方。虽然屋内的摆设和他印象中分毫不差,可又似乎有点不同。例如电视机旁多了一盆水仙花,又例如多了个茶几,而茶几上倒扣着两个翠绿色的茶杯。   “太久没来,找回以前的记忆没?”孙海拿着酒回来,替他斟满。   楚闻道端过酒杯,水晶灯的光束折射进深红剔透的酒液,形成诡异的倒影。他轻轻啜了口,回甘醇厚,忍不住再抿多两口。   “在这儿住的人不在?”他不蠢,自然能看到这里另外一人的生活痕迹。他甚至怀疑,孙海突然找他来,有部分原因是来自于这个人。   孙海嗤笑了声,一口气灌下满杯红酒。楚闻道蹙起眉,犹豫要不要进行劝阻。   “早就不在了。”孙海替自己继续斟满,慵懒地靠上沙发背,眯起眼看向天花板。一而再,再而三地闷头喝酒,倒有一醉方休的架势。   就在孙海再次拿起酒瓶时,楚闻道终究看不过眼按住他的手。他回过头定定地望着好友,眼睛仍是清明的,至于脑子是否还有理智——楚闻道却是不敢确定。   “你喜欢喝是你的事,可醉了别指望我能照顾你。”楚闻道收回手说道。   孙海眨眨眼,长叹一声,大大咧咧地勾住楚闻道的脖子。楚闻道嫌弃他满身酒气,赶紧把搭上来的手指掰开。   孙海呼噜了把楚闻道后脑勺,抱怨地嚷:“有你这样嫌弃自家兄弟的吗?”   “有,我就是。”楚闻道理直气壮地驳回去,“我嫌弃你二十多年,你现在才发觉吗?”   “算你牛。”   孙海翻了个白眼,看了下手里的酒杯。沉默了半晌,泄气般把酒杯搁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嘭一声。方才那些精神奕奕顿时一扫而空,眉梢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脊背佝偻仿佛再也无法挺直。   楚闻道摩挲着杯口,默契地保持缄默。认识这么多年,孙海像是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这般似沮丧的神态,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失恋了。”   过了很久,楚闻道听见孙海闷闷的声音。   “哦,是吗?”他了然地颔首,意料之中。   或者说,他从最开始其实不太看好孙海和吴老板的恋情。虽然他对吴峡没多深的接触,可凭借他对孙海的了解,自家好友肯定吃不住这类型。   孙海吸了吸鼻子,手背盖在眼皮上:“你就没点同情心吗?”   楚闻道认真地思考,随后回答:“我觉得我没有幸灾乐祸已经是很好了。”   孙海唾弃了楚闻道一番,没忍住笑出了声。他现在的表情挺狼狈的,嘴角上扬,可眼眶遍布了血丝。   “说吧,怎么回事?”楚闻道体贴地从桌面抽了张纸巾,粗鲁地往孙海脸上摁。   “哎哎哎你轻点!我自己来!”孙海龇牙咧嘴地叫道,抢过纸巾简单地抹掉不争气的眼泪。接着,又蔫巴巴地不再说话,像是在斟酌词语。   楚闻道耸耸肩,慢条斯理地抿酒。他想孙海此刻应该是在回忆,否则脸色不会那样苍白。   “吴峡的前男友回来了,哦不是,本来我也不知道那是他前男友……可后来还是知道了,我怀疑就是那人故意做给我看。”孙海烦躁地捋自己的头发,脸皱在一起,“我其实也不会在意,谁没点曾经的黑历史,我其实真的不介意。”   不介意才有鬼,楚闻道暗自反驳。   “可吴峡看他的眼神,这骗不了我,我明白是怎么回事儿。”孙海把纸巾捏得皱巴巴,“从最开始我就知道,他心里有块儿地方我是去不了的,只是以前还想努力一把,说不定就能呢?结果没想到,我都还没努力,真人就来了。”   “所以呢?你就放弃了?”楚闻道平静地问。   孙海舔舔唇:“算是吧,应该是的……是我提出来的分手。”   “嗯,你的作风。”楚闻道点头。   孙海虽是大大咧咧的风格,可那心比女孩儿还斤斤计较,稍有点风吹草动就会警惕地思考退路。楚闻道还记得两人还是年少轻狂的时候,一同步行回家,孙海就在身边说着话。   我觉得我妈真的蠢死了,分明知道老爸在外面养着小情儿还不肯离婚,每晚还得上演一出夫妻恩爱的画面,谁爱看?如果是我,我肯定得把主动权握在手里。管他屁理由,只有我说不要的时候,别人不行。   孙海还真把这话执行得一丝不苟,曾经的每段感情,没有哪次不是他最先提出分手,就生怕比别人慢一步。   楚闻道一道以为这是家庭背景导致了孙海这样的感情观,可哪怕后来孙父和孙母重归于好,这想法早年就在孙海的心里根深蒂固,拔也拔不掉。   “可是你还喜欢他。”楚闻道说,“你清除了这里的痕迹,可还有些你不舍得扔。例如那茶几和茶杯,还有那盆水仙花。”   孙海挨着沙发的脑袋动了动,望着他:“我有点后悔了,我觉得我应该听听他怎么说。”   “你连联系方式都删干净了?”   “分手那晚我就删了。”   楚闻道想吴峡在这事儿上也挺冤的,连辩护的机会也没有。   “他没找过你?”   “最开始找过一次,被我锁在门外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本来这事儿一直都是孙海主动,难得吴峡肯主动一次又被拒之门外,结局能好才怪。   楚闻道说:“自作孽不可活。”   孙海没吱声,估计认同他这样的评价。   “你究竟为了什么这么狠心?”他问。   孙海犹如回忆般叹气:“他前男友实在优秀太多了,人帅学问高,脾气也好,往吴峡身边一站,连我都不敢说不配。你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想到什么吗?”   “什么?”   他举起食指在自己的脸上比划,自嘲地笑道:“我不如他帅,可他娘的,我和他居然有点像。”   楚闻道握着酒杯的手指动了动,讶然地睁着眼。说了这么久,原来这是耳熟能详的老套路。   “所以我只能这样做,我想不到更好的方法了。”孙海最后道。   楚闻道摇头,他不敢妄自定论。真相究竟如何,或许连当事人都看不清、猜不透,更何况他这样的局外人。   晚上回到家里楚闻道还在琢磨这件事,徐轻舟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也没多问,只是担忧的目光让人没法忽视。   “轻舟,我问你件事儿。”楚闻道关了手机往床头柜上搁,伸手把身边的徐轻舟抱进怀里。   徐轻舟看了他眼,乖乖地让楚闻道抱着,脸贴上颈窝。时间长了,楚闻道也就发现徐轻舟很喜欢这样的姿势,大概是对他的依恋,恨不得整个人都粘上来。   “吴峡是你的朋友,对吧?”楚闻道摩挲柔软的短发,问道,“他和孙海交往的事情你是不是也知道?”   徐轻舟不明白楚闻道为什么突然提起吴峡,但还是轻轻地嗯了声。   “出什么事了吗?”没等来楚闻道的回应,徐轻舟从楚闻道怀里抬起头。   楚闻道亲了下徐轻舟的额头,安抚恋人担忧的情绪。   “没多大事,今晚孙海找我过去,跟我说他们分手了。”他说。   徐轻舟应该是不知道这事儿,愣了片刻,好像还有点茫然:“是吗……”   “嗯。”   楚闻道注视着徐轻舟,见他纠结地皱起眉,垂下眼睑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能肯定徐轻舟猜到其中缘由,只是正如徐轻舟对他那样,他不会过多地追问。   “吴峡他嗯……他有个前男友。”徐轻舟往楚闻道的怀里贴近两分,嘴唇蹭上楚闻道的下巴,“大概很久了吧,也是从小认识的那种,后来那人出国去了,至于为什么分手我不太清楚。不过这么些年,吴峡对他似乎还是有点惦念,毕竟对他示好的人那么多,他一个都没接近。”   他蓦然地想到了什么,撇撇嘴不说了。   楚闻道没忽略那个“也”字,无奈地揉捏徐轻舟的后颈。说着别人的事,结果火引到自己这边,也不知道算什么事儿。   “轻舟,我发现你总爱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他说。   徐轻舟抬起眼,委委屈屈的。   “前几天我才对你说了这辈子最肉麻的话,我老脸都搁那儿了,结果你回头就忘。”他佯装生气,捏着徐轻舟的下巴咬了口,“我再说多一次,以前的事已经过去了,现在我在你身边,你在我身边,你是不一样的。再记不住,你就给我记到笔记本里。”   徐轻舟怔怔地睁着眼,随后咧嘴一笑,搂紧楚闻道的脖子吻了上去。   他怎么会记不住,只是总爱钻牛角尖而已。尽管如此,楚闻道还是注意到了他的情绪,他是真的欢喜。这人怎么能这么好?好到骨子里。   关了床头灯后,窗外繁星璀璨,预兆明天会是个好天气。他们相拥许久,似乎都没有一点睡意。   “老师,关于吴峡那事儿我没跟你说,你会怪我吗?”徐轻舟在黑夜里轻问。   楚闻道往上掖了掖被角,说道:“我为什么要怪你?本来这就不关你事。”   “如果我说了,大概就不会这样了。”   “不对,他们的问题不在于这件事上。我太了解孙海了,他呐……”楚闻道顿了顿,无奈地笑道,“就算没有什么前男友,也成不了。”   哪怕是在漆黑的环境里,他都能感觉到徐轻舟困惑的视线。   “别想那么多了,这事儿不是我们能插手。”他轻抚徐轻舟的脊背,哄小孩似的,“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慢慢地搬去短佩那里啦……完结完这篇,估计以后都会在短佩那边发表文030 第40章 第 40 章   时针踏进傍晚五点,太阳仍旧高高挂起,这座城市仍处于繁忙的时刻。隐匿在街巷一角的酒吧门可罗雀,徐轻舟推门进去的时候,唯有细微的玻璃敲响声欢迎他的到来。他径直往吧台走去,坐在熟悉的座位上。   “怎么今天这么有空?”吧台后的吴峡挂好酒杯,再选了个玻璃杯斟上果汁。   徐轻舟笑了下,手指碰了碰透着橙色的玻璃杯。吴峡知晓他下午从不喝酒,因此每次他在下午来的时候,都会提前替他准备鲜榨果汁。说到底,吴峡也是个很温柔的人。   “今天下午没课就来了。”徐轻舟捏着吸管,漫不经心地挑弄杯底的冰块,“最近学校总是强制性听讲座,想抽时间都没有。”   “要不考虑换个职业?”   “算了吧,我除了念书什么都不会。”   吴峡点点头,不置可否。前两年徐轻舟动过炒股的念头,可吴峡教了很久,他仍一窍不通,最后这事儿才不了了之。   徐轻舟咬着吸管吸溜了两口橙汁,眼珠转了圈,确定酒吧只有他们两人方才定下心来。   “怎么了?约了人?”吴峡注意到他这小动作,笑道。   徐轻舟摇头:“你就别笑我了,这话让老师听到,我跳进黄河洗不清。”   “他不是来M市了?”   “嗯,不过他上两个星期就回去了。”徐轻舟支起下巴,想起什么似的,眉眼弯弯,“这学期完了我也打算去G市,以后可能很少来找你了。”   吴峡擦拭杯壁的手轻微停顿。“那挺好的。”他说道。   徐轻舟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好会儿,曲起手指敲了下跟前的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这边挺好的,那你呢?”他见吴峡转过身抽出另外一个杯子继续擦,他这个角度没办法看见对方的神情,“他怎么回来了?”   吴峡沉默地擦净玻璃杯,方才攥着毛巾望向徐轻舟。他望来的目光淡淡的,就像徐轻舟初时认识那般,似乎对任何人和物都熟视无睹。   徐轻舟垂下眼睑,心里因不经意间伤害到朋友而感到愧疚。也许他应该认同楚闻道所说的,这本来就不是他能涉足的事。可有些事情,他觉得自己应该负一份责任。   吴峡想替徐轻舟斟满橙汁,徐轻舟伸手挡住杯口,对他摇摇头。   “你都知道了?”吴峡无奈地叹了口气。   徐轻舟轻轻颔首:“老师跟我说的。”顿了顿,他没把孙海的情况也说出来。   当年那点破事,徐轻舟也是知情者,吴峡没理由避开他。   “他回国工作,顺路来看看我。”吴峡见还剩下点果汁,干脆往自己的杯里倒。他平淡无奇的语气,让徐轻舟下意识地蹙起眉。   “他不可能无缘无故来看你。”   “嗯,也许吧。”   吴峡和前男友当初也算是和平分手,一个决定出国,一个留在国内,谁都不肯让步也就自然而然地散了。对于他曾经最爱的人来说,爱情比不上前途。吴峡那时候断得也很干脆,事后几乎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换了,唯独这间酒吧从来都没变过。   徐轻舟是当年的旁观者,却不知吴峡这么些年来究竟是怀着如何的心情。倘若真没半点留恋,那这家酒吧就不会经营到如今。   他托腮注视着吴峡,心里有了番较量。吴峡是他多年来的好友,他熟悉对方的每个眼神。因此,他也确定吴峡跟回国的那人已经没有所谓的后续。   徐轻舟再次想到了楚闻道,想到了楚闻道曾经放在心上的人。人啊,总有那么一两点是相似的,不管是求而不得,亦或是得偿所愿,最后的结局竟是意料之外。   生活还是要过,他走了,他来了,也不过是那么回事儿。   “那你又是为了什么?”徐轻舟拿起吸管继续戳冰块,丁丁当当地作响,“你和孙海,是不打算继续了吗?”   吴峡苦涩地勾起唇,视线在橙色的液面上沉浮。徐轻舟怔了怔,一个人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才能轻松地露出无所谓的表情?   “我们总是在过去中挣扎,有的人走得出来,而有的人会一辈子都困在里面。”他的食指点在杯壁上,所指的地方有一抹淡色光圈,“轻舟,你是幸运的,因为你遇到了前者。可大多数人都没这个运气,也许会时常想着走出去看看,结果都因为懦弱退了回来。”   徐轻舟随他的动作而转移视线,无意识地捏着自己的手指头。过了很久,久到他似乎忘记了隐匿在深处的患得患失。   “吴峡,我的确时时刻刻都在想,大概自己这辈子的运气都花在这方面了。”他望着自己的手指,轻轻地说,“可幸运往往是不够的,如果我没有那个勇气,那么就不会有现在。”   徐轻舟浅笑着,说着从来都不敢与人坦白的话:“没有人能把从前忘得一干二净,所以我就在想,如果哪天他还挣扎其中,我就去拉他一把。反正后面还有那么多时间,我就陪他到最后。”   楚闻道总说他固执倔强,其实楚闻道不知道,徐轻舟全部的固执都花在他身上了。   徐轻舟回到家已经过了晚饭时间,他把钥匙插进锁孔,却发现门没被锁上。他愣了几秒,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推开门,连鞋都忘记换上,就跑去传出光源的卧室。   他总是这样,毫不掩饰对楚闻道的依赖。数着分别的每分每秒,忙碌在工作之中,却始终觉得度日如年。   坐在书桌前的楚闻道闻声抬起头,见到突然回来的徐轻舟脸上也出现讶然。   “你……”徐轻舟喘了口气,手指抓在门框边。他声音刚落,才发现自己无话可说,似乎所有的欢迎问候都显得笨拙。   楚闻道笑眯眯的,也不说话。他膝盖上放着本什么,很厚,徐轻舟走近两步才看得清。也是那个瞬间,他的脸色由苍白转向绯红。   “老师!那个!那东西你不能看!”徐轻舟慌张地想去把那本东西抢回来。   他不知道楚闻道怎么找到自己收藏起来的相册,而且看样子,似乎已经看了有段时间。手指还没碰到相册一角,楚闻道手臂伸,就把人给捞进怀里。低低哑哑的笑声在耳边绵延,徐轻舟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烫。   “老师……我……那个还我吧……”他闷闷地说,企图能博得几分同情。   楚闻道把相册放到书桌上,禁锢着人不让动。   “紧张什么?我又不会怪你。”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愉快,或许还带着几分揶揄,“不过,这么多照片,你是偷拍了我多久了?”   徐轻舟羞得说不来话,双臂环上楚闻道的脖子,嗅着清淡的沐浴露香味。   “哎,怎么这时候才知道害羞。”楚闻道像哄小孩似的抚摸他的后背,乐道,“你以后不用偷拍了,光明正大的,要摆什么姿势我都听你。只是怎么连我上火长痘的时候你也要拍下来啊?那多丢人。”   徐轻舟赶紧捂住楚闻道的嘴,免得再听到令人脸红耳赤的话。相处久了,楚闻道爱逗他的趋向更是与日俱增。   “你真的不怪我?”他舔舔嘴,羞愧地道, “以前你还没分手,但是我还这样做——不觉得,有点变态了吗?”   楚闻道拽下徐轻舟的手,手指在掌纹上描摹。他专注地看着徐轻舟,毫不掩饰的视线里是更加坦荡的情感。眼睛是交流的窗口,而楚闻道的眼睛是能令徐轻舟沉陷的深渊。   “我怎么会怪你?”他吻了下徐轻舟的嘴角,轻轻叹气,“藏了这么久,辛苦吗?”   徐轻舟静静地看着他,半晌主动靠近。直到真正的唇舌交缠,那些日子的思念才得到缓解。   “辛苦,”他耳语般对楚闻道诉说,“但都值得。”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就正文完结啦,然后大概有一篇番外 第41章 正文完结   楚闻道醒来的时候发现旁边是空的,他起身拿了床头边的衬衫套上,往厨房走去。徐轻舟正在热牛奶,他靠在门边,不自觉地笑了出声。徐轻舟怔了下,回头看他。   “怎么这么早起来?”楚闻道走了进去,揽住徐轻舟的腰。   “早上有个会要开,我一会儿就出门了。”徐轻舟低头替楚闻道扣好衬衫的纽扣,手背触上脖子,“老师还说我呢,一冷一热的,也不怕感冒。”   最近天气热,晚上卧室的空调温度都调很低。尤其昨晚两人又瞎混了一个晚上,徐轻舟就有些着凉,说话带着轻微的鼻音。楚闻道乐了,觉得现在徐轻舟软绵绵地教训人的样子十分新奇,抱着人黏糊了好会儿。   等楚闻道洗漱完,徐轻舟已经穿好鞋子准备出门。他吞了口热牛奶,拽过徐轻舟,把嘴边的奶渍都印上对方的脸颊。   徐轻舟无奈,边笑边推开。   “老师今天要出门么?”他注意到楚闻道也换了身衣服,问道。   楚闻道说:“嗯,我之前在M大的时候开了张工资卡,前段时间想着反正都不会再用,大概中午的时候去趟银行注销了。”   “老师去哪里的银行?”   “就学校附近吧……正好弄完接你回来。”   “啊……那老师你要早点去了。”徐轻舟瞅了眼时间,说道,“学校上星期发布新政策,每天都很多学生去银行办理业务。”   楚闻道拧起眉,暗自把M大的教务处骂了遍。以前他还在M大的时候,学校领导就经常朝令夕改,学生被折腾多了,就专门弄了个吐糟公众号,天天发推送抱怨学校的新政策。关注的学生越来越多,甚至不少任职老师也默默地关注,后来这公众号越做越大,等学校领导意识到不妥时,已经没法制止。   “那我提前点就去吧。”楚闻道无奈地叹气。   徐轻舟“嗯”了声,踏出门口的脚顿了顿,又退了回来。楚闻道正疑惑他是不是忘带东西,猝不及防被抱住脖子,嘴边贴上软软的触感。他只是愣了两秒,便扶住徐轻舟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在不知不觉间,楚闻道似乎沉陷于这段黏糊的关系中。分明是三十好几的人,早没了那股缠缠绵绵的劲儿,可当徐轻舟毫无保留地表达对他的依赖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失去拒绝的理由。   每每想起当初那个夜晚,他都会觉得恍惚。究竟那时候为什么能狠心拒绝这个孩子呢?他越思忖就越困惑,至今看着徐轻舟的脸,更是想不通。   罢了,他这么对自己说。   最后,楚闻道比计划中提早了一个小时出门,尽管如此,徐轻舟仍是一语成谶。他看了眼手里的排队号码,再抬头看了眼显示屏,估计有足够的时间出去溜达一圈再回来。   这么想着,他也就这么做了。   去年M大附近建了个综合型商场,吸引了不少学生的来往。楚闻道之前还没去过,恰好想起徐轻舟衣柜里的旧衣服,干脆就趁这点时间去挑几件衣服。   他买衣服注重质量,价钱倒是其次,心里琢磨了番徐轻舟的身材适合什么衣服,结果发现徐轻舟那身板穿什么都挺养眼的。他也就不再多想,只要是中意的就拿去结账,直把旁边的销售员看得一愣一愣。   “先生,其实你穿大一码的会比较好。”销售员终于忍不住开口提醒。   楚闻道闻言一笑,把手里的衣服交给了她。“我是给我家人买的。”他这样说道。   楚闻道拎着好几袋衣服,慢悠悠地往回走。他目标明确,买完衣服就离开商场,到头来也没花多少时间。待回到银行,还要等多半个多小时才轮到他。   “你下课了么?”楚闻道从银行出来就给徐轻舟发了条短信。   等了大概五分钟还没收到回复,楚闻道便知徐轻舟现在大概在忙。从银行走去M大约莫需要二十分钟,他想了下,特地绕回去停车场,把手里的东西先放进车里。这一来一回的折腾,又多花了十几分钟。   其实楚闻道只是想缩短在M大逗留的时间,从上次偶遇张志远之后,他就开始下意识地排斥这个地方。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就好比在他小时候养的那只吉娃娃不幸去世后,心里的确是悲痛的,但待时间久了,便感到无所谓。可同样的,他也不会再有养宠物的念头。   他往M大的方向慢悠悠地走去,目光触及不远处的西餐厅,突然想起这家餐厅的味道不错。以前他和张志远都不爱在家开伙,就经常下课后来这家餐厅吃晚饭。记忆被拉得很远,可数数日子,原来只过了半年多。   也不知道徐轻舟爱不爱吃西餐,楚闻道拿起手机,站到树下打算再给徐轻舟发条短信。打字的间隙,他目光不经意地抬起,屏幕上的手指停在半空。   就在不远处,楚闻道望见张志远走向那家西餐厅的门口。不只是他一个,身边还跟着一名高挑的女人。他们之间贴得很近,张志远时不时低下头,似乎那样才能更好地听清对方的声音。   楚闻道看着他们走了进去,身影消失在尽头。而那尽头的对岸,是他无法触及的未来。他轻轻地笑了下,低头把对话框里的文字重新编辑。   短信发出后的一分钟,徐轻舟就打了个电话过来。   “老师?你从银行出来了?”   徐轻舟那边有些喧闹,楚闻道站在路边等红灯转绿。偌大的M大标志与他隔了一条马路,走过斑马线,再途经林荫道,徐轻舟就在那边等他。   “嗯,我现在去找你。你在哪儿?”他问道。   “我在体育馆。”徐轻舟解释道,“这个星期都是校篮球赛,今天刚好轮到一班的比赛,班里的学生邀请我来看。”   徐轻舟和学生的关系都不错,班里如果有什么活动,经常都会收到邀请。   “你懂篮球么?”楚闻道边过斑马线边说。   徐轻舟奇怪地沉默了半晌,最后憋出两个字:“不会。”   “下次我教你。”楚闻道往体育馆的方向走去,所幸体育馆离校门口不远,他不需要花很多时间。   徐轻舟笑了:“不用,我学不来。学生找我了……你到哪儿了?”   “到湖边,快到了。”   “嗯,我等你。”   楚闻道听着手机的忙音,不自觉加快步伐。   体育馆里没有楚闻道所想的那样热闹,稀稀疏疏的几名学生在场内收拾东西,估计篮球赛刚刚结束。他不由得惋惜,还想着体验多一把大学时候的热闹,却是迟了一步。   楚闻道围着体育馆走了圈,便找到了坐在边上的徐轻舟。人长得好看,摆在哪儿都是那么显眼。徐轻舟也见着了他,想伸手打招呼,可手里又端着拧开的果粒橙,顿时一番手忙脚乱。   “你看看你。”楚闻道好笑揉了把徐轻舟的头发,坐到了旁边。   徐轻舟把身边另外一瓶果粒橙递给楚闻道:“学生给的,我多拿了一瓶。”   “连学生都知道你喜欢喝橙汁。”   “大概是因为经常看到吧。”   楚闻道其实不太喜欢这么甜的饮料,可也没拂徐轻舟的好意,简单地啜了两口就放到边上。   “在看什么呢?”他走过来的时候,就发现徐轻舟望向篮球场若有所思的目光。   徐轻舟眨眨眼,耳廓莫名地红了。   他低声道:“只是想到以前的事。”   “嗯?”楚闻道稀奇极了,不知徐轻舟和篮球场之间还有什么渊源。   徐轻舟看了他一眼,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又开始紧张的小动作。篮球场上的学生很快就收拾好了场地,少了来来回回的脚步声,彼此的那点呼吸声便显得空荡。   “老师,你还记得几年前的那次教职工篮球赛吗?”过了很久,徐轻舟问道。   楚闻道很少参与学校组织的文体活动,而那为数不多的篮球比赛,固然是记忆深刻的。   “就那里——你进了一个三分球,追上了分数。”徐轻舟指着篮球场上某个点,眼睛里是楚闻道没见过的光彩。他不敢出声,生怕打断徐轻舟的回忆。   “而我也是坐在这里,拍下你的照片。”   徐轻舟收回手臂,目不转睛地望向楚闻道。他静静地笑起来的时候是最好看的,似三月春风,又似十月秋意。   楚闻道好像听见自己心脏咚咚作响,他被徐轻舟带回了记忆深处。原来在他不知道的那刻,有那样的人,站在某个角落悄悄地走进了他的生活。   “我记得了,那时候你代替了负责拍照的同学。”他叹了口气,站了起身。徐轻舟被他牵着手,脚下踩着他走过的路。   “嗯,也许我就是那个时候喜欢上你的。”徐轻舟说。   楚闻道没回头,也没说话,只是更加收紧相握的手指。   夕阳西下,霞光朦朦胧胧地穿过叶间,湖面的莲花也被染上了属于自然的红。林荫道上没多少人,哪怕有人匆匆忙忙地经过,交握的手也没分开。   楚闻道心里有片自己的城堡,走进来的人很少,走出去的人更多。他冷眼旁观这一切,可挣扎许久,终究还是想分享自己精心塑造的天地。   “轻舟,如果那时候不是由你来替补拍照的话——”楚闻道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徐轻舟静静地看着他,霞光浮在脸庞,装饰这美好的青年。   “老师,如果没有那次,也会有下次、下下次。”他莞尔道,“因为有你的存在,才会有这样的我。”   楚闻道怔了半晌,随后无奈地翘起嘴唇。   “谢谢你。”   天边的霞光愈渐晦暗,它没有消失,只是换了角度照亮另外的天地。那方天地有他和他,还有缓慢流动的点滴岁月。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番外大概只有一篇,应该下星期放出来 第42章 番外.同行   番外.同行   日历上的数字又被划掉一个,徐轻舟趴在桌边,手指转动着笔,犹觉得不可思议。恰似一眨眼,便过了许久日子,自从他搬过来G市与楚闻道同居,已是半年有余。冬天匆匆地来临,眼见是天越来越冷,春节却是越来越近。   徐轻舟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扔下笔就转身往床上扑去。偌大的屋子只余下他一人,楚父楚母带着陈欣彤去了陈珊珊家,约莫要到晚上九点多才回来。而楚闻道上个星期出差了,根据流程,应是今天回来,这也是为什么徐轻舟没跟楚家父母出去的原因。   窗外的天色渐渐变得昏暗,徐轻舟瞅了眼手机,发现才下午五点。他左右也没事做,干脆去厨房把今早买到的蔬菜先洗了。楚闻道所乘坐的那班航班延误了,等人回来时恰好也能吃上热腾的饭菜。   徐轻舟以前只会弄些家常小菜,味道勉勉强强能入口,而如今经过这大半年,他的厨艺明显地进步。毕竟他不好意思总让楚母下厨,便经常抢着帮忙,观摩多了,学得的技巧也就更多。楚闻道好几次称赞,道他的厨艺超过自己不知多少,徐轻舟对此不以为然。在他的心里,楚闻道的要比自己要好上许多。   他看着紫砂煲上袅袅升起的白雾,迷迷蒙蒙,不由得看出神。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见了远处开门声,几乎是下意识的,扔下汤勺就跑了出去。   思念久了,一时半刻的等待也要不得。   楚闻道解开羽绒服的拉链,扔到沙发边上。他笑眯眯地望着徐轻舟,向前展开双臂。徐轻舟也跟着笑了,三步并作两步地扑到楚闻道的怀里。这种欢迎方式,已经养成了习惯。   楚闻道身上带着屋外的寒冷,徐轻舟蹭了两下,大概是想这样暖和点儿。   “爸妈呢?”楚闻道抚摸徐轻舟的发尾,问道。   “去表姐家了。”徐轻舟摸了摸楚闻道的下巴,胡须扎得指腹痒,“我帮你剃须吧。”   楚闻道轻轻地咬了下徐轻舟的食指,笑道:“不用,你是不是在做饭?你去忙吧,我先去洗个澡,外面冷死了。”   徐轻舟也不坚持,最后缠着和楚闻道交换了一个吻才放开手。   …………   楚闻道餍足地坐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靠在自己大腿上的胴体。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徐轻舟轻微地动了下,然后不着痕迹地换了个姿势。楚闻道朝下望去,发现徐轻舟的侧腰多了道淡淡的青色。估计是刚才在厨房胡闹时,不知不觉间磕到了哪里。   “对不起,疼吗?”他起身想去找药箱。   徐轻舟见状便赶紧环住他的腰,死活都不让人走。每次温存过后,他就变得更加粘人。虽然在平时,他也足够地粘人便是了。   “明天再算。”他几乎是撒娇地说。   楚闻道犟不过他,便躺回原来的位置。夜越深,寒意越重,他把被子拉高了点,直到把两人都牢牢地裹住才作罢。   就在半小时前,楚父打了个电话回来,道是太晚了便在陈珊珊家住上。偌大的房子剩下他和徐轻舟两人,静谧闲适的感觉倒是不错。   “对了,出差的时候我碰到了吴峡。”楚闻道把徐轻舟抱过来点儿,说道。   徐轻舟惊讶地眨眨眼。前段时间吴峡把酒吧卖了出去,留下“去旅游”三个字后便杳无音信。他虽和吴峡是好友的关系,可不该问的也从来没过问,除了偶尔能收到来自好友的明信片外,便一无所知。只是略微地猜测,吴峡的举动怕和孙海,以及那前男友脱不了干系。   “他还好吗?”思忖了半晌,他也只能问出这样的问题了。   楚闻道颔首:“挺不错的,好像他下个地点就是出国,听说澳大利亚环境挺好的。”   “哦……”徐轻舟算是放下心来,隔了会儿,他又发出小小地感慨,“出去走走,总算好的。”   “羡慕了?”楚闻道捏了捏徐轻舟的耳朵。   徐轻舟自是生出轻微的羡慕,毕竟从小到大,他都待在M市那个小小的区域里。以前还会有几番心思,存着钱打算趁寒暑假出去涨知识。但到了后来,这心思渐渐地也就淡了。或许人随着年龄的增长,闯荡的冲劲也会削减。   “找个时间,我们去办签证就好了。”楚闻道说,“孙海前不久还说要去澳大利亚办事,我们跟他就好。去到后就和他分开,咱俩去度蜜月。”   徐轻舟先是惊讶,后藏不住内心的欣喜。他撑起身子,攀着楚闻道的肩膀亲了上去。大概除了这样,他再也没有别的方法来表达自己的感激。   “老师,你真好。”他甜甜地说。   楚闻道“嗯”了声,这段日子受到同样的夸奖太多了,以至于他都认为自己人品好得不得了。   “或者,去完澳大利亚,我们还能去别的地方。你还想去哪里看看?”   徐轻舟认真地思考,良久之后,仍是没有半点头绪。   “其实去哪里都无所谓。”他想到了什么开心地翘起嘴唇,“只要和老师一起,去哪里都很开心。”   楚闻道愣了愣,随后无奈地摇头。   “好,那以后我们去哪里都一起。”   “嗯。”   楚闻道静静地注视着徐轻舟的眼,拇指抚摸眉梢。他发现,无论过了多久的时间,岁月似乎未曾在徐轻舟身上留下痕迹。   宛如昨日的少年。   “老师?”徐轻舟发现楚闻道的出神,叫了声。   “轻舟。”楚闻道突然露出认真的神情,说着令人啼笑皆非的话,“那我们可要去到天涯海角,你准备好了吗?”   徐轻舟怔怔地眨着眼,大概是觉得楚闻道和这话太过违和,乐得笑出眼泪。   “哪有那么多钱啊?”他抱住楚闻道的脖子,直到笑声被贴上来的嘴唇夺去,眼角的笑意仍在徘徊不前。   “你就当没听过吧。”楚闻道后知后觉地为自己突然的犯傻尴尬。   徐轻舟摇头:“怎么行?”他牵起楚闻道的手,十指交握,彼此无名指上的指环在灯光底下闪烁。   “你既然说了,那就要兑现才是。”他昂起头,得意地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反悔不得。”   楚闻道叹气:“好,不反悔。”   作者有话要说:   河蟹部分你们懂的hhhh   完整版下载依旧在微薄,有兴趣的GN可以去看看ww   接下来新文会在短佩连载~~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 ★★书本网论坛★★.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